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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阴阳两相隔,空留悔随思

2019-12-19    作者:尘世过客    来源:www.yanqingcu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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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断裂后还未修复、仍然悬垂在两岸的藤桥,看着那高达四五丈的悬崖绝壁,听着那依然奔腾咆哮的河水声,欧阳流云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欧阳流云有过太多和亲人永远离别的经历。那些经历,曾一度让他痛不欲生,在度过那些痛苦后,他变得淡然。

  他也经历过太多意料不到的事情,多到让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管发生怎么样突然、意外的事情,自己都能做到淡定。

  可这次和秦时关也许是永远的离别,还是让他无法做到淡定,更无法做到淡然,甚至比以前失去任何一位亲人更加悲痛。

  他甚至不能相信、不愿意相信,这山高林密、壁陡岩峻、两山间河水奔腾咆哮的地方,竟是小关的埋骨之所!

  自从和小关月下重逢,小关遵守了他的承诺,不再天天和自己在一起,只在他休息的时候来和自己相聚。

  一个多月前,小关来告诉自己说要去边远山区的麻风村出差,去统计麻风村的麻风病情,顺带送些药品。

  自己当时还觉得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出差,还笑着鼓励小关说,出去走走看看,比你在单位呆着好啊!

  却没有想到,这次平常的出差,却变成了自己和小关伤痛的离别。

  听小关单位的及陪自己到这里来的人说,小关在出差回归的途中,经过这座险峻的藤桥时,受到了一只受伤野猪的攻击,野猪在藤桥上发疯地蹬咬,晃断了这风吹日晒、已经并不牢实的藤桥。小关和野猪,一齐掉进了桥下水流湍急的河里。

  这大山深处的乡政府,组织了五六个人沿河找了十天,寻找范围长达十多公里。

  三天后,才在一处开阔的河滩上找到了野猪的尸体,野猪已经泡得发胀并开始发臭。

  小关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找的人都是选的经验丰富的村民,他们都说从这么高的桥上掉进这么湍急的水流,连野猪都被水流冲得在河壁上撞得伤痕累累,何况于人,生还的机会太小了。

  当小关的单位刚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时候,欧阳流云的心一下被掏空了。

  自己也曾想过要离开小关,也离开过,可真到小关突然就离开自己的时候,欧阳流云还是无法承受这失去之重、失去之痛,终于病倒在床。

  欧阳流云的单位知道欧阳流云病倒了,专门派了一个校工来照顾他。

  欧阳流云生病期间,小关的单位为小关开了追悼会,并在墓园里为小关立了一座衣冠墓。

  开追悼会、立墓碑时,欧阳流云没有去,小关的身体都没找回来,那墓里如何能有他的灵魂栖息?

  小关的二哥秦时河,在开追悼会期间被通知上来了,领取抚恤金和小关的遗物。

  秦时河也来看了欧阳流云,两人见面时,相对垂泪,却是不同伤痛。一个痛失手足,一个永失至爱!

  看欧阳流云病着,秦时河并没有立即走,和被派来的校工,轮流照顾欧阳流云,二十多天后,欧阳流云终于好了起来,可以下床行走了。

  互道保重后,秦时河带着小关的遗物,凄然回乡。

  病好后,欧阳流云的欧阳流云决定要到小关出事的地方去看看。自己的心里,还是不相信小关走了。小关曾对自己说过,他的家乡也有一条河,他从小在河里游泳,涨水天也敢在浪峰弄潮。那失事的河里的浪到底有多湍急呢,小关会不会凭自己的水性死里逃生?

  自己一定要去看看,即使确凿知道小关已经遇难,自己还是要去看看。

  听说那地方太远、太偏僻,自己一定要去,让小关的魂魄,跟随自己回家,不让他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一个人孤单!

  如今,自己终于来到了小关失事的地方,终于看见了这里的一切。看见了,却绝望了。

  悬崖,比自己见过的更加深重险要,河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湍急汹涌!

  更何况,小关出事那天,刚下过暴雨,水流远比自己所见的,更湍急。现在,依然还能隐约看见当时水流冲刷河壁留下的痕迹。

  小关那弱肉之躯,如何能与这狂暴的自然之力抗争呢!

  欧阳流云静静地看着汹涌河水,那河水的轰鸣声,如同一记记的重锤狠击在自己的心上。

  小关就这样走了吗?他从这高高的桥上掉下去的时候,还有些什么未竟的心愿?如果自己知道,那该多好,自己用残余的毕生时间,去替他完成!可惜,来不及了,小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从自己的生活中,就那样走了,走得那样静悄悄,走得那样突然,就像他出现在生活中,生命中一样。

  自己还曾担心先于小关而去,没想到如今却是小关先走了。

  原来让自己决定第一次去见小关的梦,竟在这里应验了。那铺满金黄色的银杏落叶的没有尽头的道路,是这窄窄的、长长的桥,他们走在路上沙沙的声音,是否是这轰轰的水声?

  原来自己和小关第一次游山抽签的签语,也在这里应验了。杜鹃啼血泣悲声,声怨霜寒梦乍惊。惊动异乡为异客,客心更触故园情。小关果然在这异乡的土地上声怨霜寒!

  难道这真是注定的么?还是自己的不祥,带给了小关厄运?

  自己还有许多话没有对他说,虽然小关也知道自己对他的情意,可自己说出来,那对小关来说具有不同的意义。

  自己还答应过等时机合适了,要告诉小关自己突然不辞而别的原因。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小关就这样走了,静静地、悄悄地就走了!

  早知如此,自己该对他说出心中的情谊,让他的心里更幸福一些!

  早知如此,自己不该离开他,不该提那三个要求,让他多在自己身边一段时间,哪怕是多在一起一天,小关走时的遗憾也会少一分!

  欧阳流云心中的悔恨和伤痛,让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断桥边,一动不动。

  泪水,却如同小关出事那天的雨水一样滂沱,却无声

  “老人家,秦师傅在这里出事,是他的命,您也别太伤心了。用钱纸香蜡拜了,我们回去吧,不然时间晚了,赶不回去,黑灯瞎火的在这山路上走,万一又遇到什么猛兽,就不安全了。”陪欧阳流云来的两位乡政府工作人员中的一个上来劝道,声音也因欧阳流云的悲切而哽咽。

  欧阳流云还是一动不动,静静地站在那里。

  “走吧,去祭拜吧。”另外一个工作人员也走上前来,轻轻地,却又强迫地将欧阳流云从痴迷中拉到现实中来。

  欧阳流云默默转过身,走到背篓前,将背篓里的祭拜用品,拿出来,在桥头处一一摆好。

  香燃起来了,袅袅的青烟,让欧阳流云觉得那仿佛是小关对自己悠悠不绝的情意。

  纸钱燃起来了,闪烁的火苗,让欧阳流云觉得那仿佛是小关对自己炽炽温暖的热情。

  在青烟中,在火苗中,欧阳流云留着泪,凝望着断桥,轻声吟唱: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乎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魂兮归来!

  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

  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鯈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魂兮归来!

  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麋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壸些。

  五榖不生,藂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

  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

  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熽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娭,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归来!

  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脢血拇,逐人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

  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声音哽咽颤抖,低沉凄凉,如泣如诉。

  青烟,散了。

  火苗,灭了。

  这催人泪下的招魂曲,却和着奔腾咆哮的水声,经久不散。

  “老人家,我们回去了吧。”陪同的人又劝道。欧阳流云默默地站起来,再看了一眼断桥,转身,抬步。陪同人员将背篓背起,默默地跟着。

  欧阳流云一步三回头,知道这一走,以后也许一生就再也来不了了。

  小关,你的魂魄,会跟着我回去么?还是从此将在这荒山野岭日日夜夜游荡?

  小关,你快回来吧!

  快回来吧,跟我回家,回咱们的家!

  欧阳流云从断桥处回来后,便闭门不出。除了做饭吃饭外,就静静坐在家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和秦时关在一起的那些岁月,那些光景。秦时关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想着想着,欧阳流云便觉恍惚,不能相信自己和秦时关,竟已阴阳相隔。

  想起秦时关的离去,欧阳流云总是在心里问:小关离去之前,当他的灵魂离开他的身体之前,是不是经历了很多痛苦?多么希望,小关走时,只是一瞬间的,毫无痛苦。小关这样善良的孩子,本不该这么早就离去,生活中的许多滋味,他还没有来得及去体验,去感受,老天让他离去,那就应该让他走得平静一些,安乐一些!

  欧阳流云多么希望小关,能托梦告诉自己想知道的一切,让自己知道小关是走得没有痛苦的。

  欧阳流云也知道,这只是自己在欺骗自己,掉进那么汹涌的河水里,能没有痛苦么?【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⑼⑼⑹⑼xs.com】想到小关离去前经历的痛苦,欧阳流云心如刀割。宁愿受那样的苦的,是自己而不是小关。

  也多么希望自己,能在梦里,告诉小关,自己其实是多么在意他!

  可惜,出事以来,自己就再也没有梦见过小关。

  也许,是自己去得太迟,小关的灵魂,在荒山野岭间漫无目的飘荡得太久、太远了,在另一个世界,已经听不到自己呼唤他的声音,已经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就无法给自己托梦了么?

  欧阳流云忍不住想,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换回小关的,那该多好,就让小关回来,就让小关好好活下去吧!

  只要天气允许的日子,欧阳流云总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拿着二胡到公园的凉亭里,坐在里面,静静地,一直不停地拉凑《渔舟唱晚》。

  这首曲子,是自己和小关相遇、相知的机缘纽带,这熟悉、苍凉的曲调,也许能传到另外一个世界,并在另外一个世界传得很远很远,小关的灵魂,也许能够听到,循着这琴音,找到回家的路,回到故乡、回到家、回到自己的身边。

  欧阳流云拉着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梦,等自己拉完一曲的时候,自己一转身,就看见小关正在听自己的曲子,一如他第一次遇见自己的时候。

  欧阳流云想到所有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再流泪。想到秦时关笑的时候,他也会笑;想到秦时关笑时,自己对他说过的话,会再次轻轻说出来。明知道小关离去了,可却还是觉得小关就在自己身边一般,能看到他对他的笑,能听见他对他说的话。

  只是,欧阳流云自己不知道,回忆的笑,洒落了多少哀伤和凄凉!轻声重复的话语,散发出何等的苍凉和缅怀!

  也许,自己真是连梦都不能再梦见小关一次了,只有在自己也离开这个世界到小关所在的世界去时,才能见到小关。

  这时,欧阳流云就会想,自己这次病,为什么要好起来呢?就这样去了,不就能早日见到小关,能陪伴小关了么?也许,在那个世界,没有这个世界的可怕,自己,可以自由自在地,无顾无忌地陪着小关!

  欧阳流云也时常想,如果能有一个重来的机会,自己一定不会再让小关做不愿意做的事情,自己一定不会再掩饰对他的感情,和小关坚定地走下去,让小关不再有孤军作战、孤立无援的感觉。

  可欧阳流云也知道,这只是如果。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没有如果可言的。

  这样的思念和痛苦会持续多久?欧阳流云不知道。

  欧阳流云只知道,小关走的时候,是秋初雨季最后的暴雨肆虐的时候。

  现在,已经是秋末初冬,艳阳高照,凉意袭人的时候了。

  小关,还是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悄然、翩然出现在自己身边,或梦里。

  小关,你在那边冷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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