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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十五章

2020-04-23    作者:天在哭泣    来源:m.9969x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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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雯哭得比谁都伤心,一生中最好的时光都给了这个男人,给了青春,给了时间,给了肉体——跟洛程的母亲争,跟外头堂子里的姐们争,跟交际场上的舞女争。怀孕了,以为美梦成真,曾经一个下贱的丫鬟熬到了正室,地位是稳固的,然而不够,她希望这个男人爱她,爱她一个人,爱她一辈子,不跟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哪怕是一个吻。这竟是个奢侈的愿望,大概也是所有世间女人奢侈的愿望。

  王富裕看她哭得伤心,从怀里掏出手帕递给米雯擦眼泪。这个动作,让沉浸在悲伤里的洛程不由自主想起君初给自己递领巾的动作。

  米雯甩开他的手,心里还是挺安慰。

  王富裕站起来帮她擦眼泪,“别哭坏了身体,是我对不起你。”

  “吴美娜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吗?”洛程第一次勇敢地说道。

  王富裕猛的拍了桌子,几个盘子连着菜滚到桌子下面,“你怎么对我说话的?在命令吗?我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你别忘了你也是从这个家走出来的!”

  王妈赶紧劝着,“老爷坐下说话。”

  伊玲插嘴道,“前几日看见吴美娜的母亲,说要带尸体回乡下了。”

  “你是怎么认识她母亲的?”洛程问道。

  “是老乡。”伊玲回答道,“我是吴美娜介绍来上海的,自然认识她母亲。我在保姆市场找工作,王妈把我挑了回来。我去看过吴美娜的父亲,现在在流华医院住着呢,肺痨,看样子也不行了,她母亲说回去要多准备一口棺材。”

  洛程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王富裕只顾着哄米雯说下午给她买她看好的那件紫貂皮大衣,叫她先回房休息。出来时对伊玲道,“既然是老乡,你去告诉他妈,我出钱做场法事。”

  伊玲领命出去,王妈也退下,去厨房洗碗。

  洛程缓缓抬起头,“爸,吴美娜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什么?”

  “你跟她……”洛程冷冷地问,“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你所知道的。”王富裕有些哀伤,“我不知道她原来会选择轻生,早知道,会给钱给她。”

  世间诸事,最怕莫过于“早知道”。

  “我会补偿她的家人,你放心好了。”王富裕的眼眶也有些红,“我总以为她是讹诈我的钱财,后来才知道她是不幸的,她的家,还有她的丈夫。其实,我跟那种人又有何区别!”

  洛程看着自己父亲,他现在变成了一个老人。洛程不知是同情还是恨,只是希望他刚才那番话是发自内心。

  “其实,我还是喜欢她的,只是那时候心里乱,做生意做得也不顺利。”王富裕终于老泪纵横,“我不该伤害她。”

  洛程的叹气,这男女之间的爱情看来也并不是幸福的,可惜吴美娜永远都听不到了。他希望和君初的感情不要那么艰辛,平淡便知足。

  灵堂设得十分普通,吴美娜的父亲出院了,劣等病房也住不起,蔫蔫地跪在地上。

  来的大多是吴美娜电台的同事,来一个,丧乐队就吹起唢呐敲锣打鼓。吴美娜的父亲就磕头,像个乞丐。

  看见洛程一家过来,老人也是麻木地磕头。女儿死了,他心痛得恨不得一起死掉。

  吴美娜的母亲满头白发,抬头看了看洛程,再看了看王富裕,一脸漠然,只是客套道,“谢谢王老爷过来拜祭。”一边引至前堂蒲团处行丧礼。

  王富裕看见吴美娜的遗像,跪地烧香,在心中念道,“请你放过我儿子,要找你来找我吧。”

  一时间也是悲痛,想爬起来却有心无力,膝盖仿佛被针扎似的痛。

  王富裕抬头,吴美娜的白底黑框照片似乎在微笑,带些恶作剧的意味。

  洛程面对此情此景,心里顿生悲哀,悲哀是为了这段孽缘。违反常理的偷情,然后互生怨恨,现在阴阳相隔,再次四目相对却已不再是秋波,彼此怀念的时候也必是心怀唏嘘吧。

  王妈扶起王富裕,“老爷!”

  洛程跪在并排,对着吴美娜道,“我知道你是怪我的,但我的父亲年纪大了,他做了些什么,请你原谅。要惩罚,就在我身上应验好了。”

  问候了一阵,王富裕对同来的伊玲道,“你跟她熟稔,在这里帮忙也好,今天就不必回来做饭了,太太跟我和少爷出去外头吃。”

  伊玲点头,王妈道,“老爷,咱们可以回了。”

  洛程正握着吴美娜母亲的手说些安慰的话,王富裕走过来,叫伊玲把盒子取过来,“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这孩子跟我们家也算是有缘分。您收着,给孩子她父亲看病重要。”

  吴美娜的母亲接了。

  伊玲帮忙张罗灵堂的事情,便不跟王富裕一家回去。洛程见父亲肯把钱拿出来送给吴家,心里也安慰了些,推辞说下午要上节目,晚上就不跟父亲回去吃饭了。

  王富裕帮她叫了辆车,说道,“在外面住不惯就回来住。别胡思乱想。”

  洛程点点头上了车子。

  伊玲这厢把吴美娜母亲叫到后堂无人处,帮她把箱子打开,吴美娜的母亲只看见金灿灿的一片,眼睛都花了,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伊玲赶紧扶起来。

  吴美娜的母亲这才号啕大哭起来,“我现在要这些钱做什么用?我的孩子已经走了啊!我苦命的孩子啊!当初我不该让你嫁人啊!我应该把你留在身边……”

  伊玲也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起来吧,美娜是懂事的孩子。她去招他就是为了你们,现在也算是帮她完成了心愿。”

  吴美娜母亲哭了许久,缓缓地站起来对伊玲道,“这次多亏你,否则我孩子连个说法都没有,更别说赔钱了。唉,要不是老头子的病,我非得叫姓王的杀人偿命。”

  “您跟我说什么谢呢,乡下的孩子多亏你找了人家带,否则我哪里能出来赚钱?”伊玲继续道,“美娜这孩子死得冤,我看不过去,只有出这招了。”

  “可怜我孩子,连个全尸也无。”吴美娜的母亲忘不了伊玲亲自剖开女儿尸体的情景。

  “别哭了,过去了,过去了……”伊玲拍着她的背,“想想活着的人吧!我们去银行把金子换了去。也值不少钱,先给我哥治病要紧。”

  吴美娜母亲这才回到现实,擤了一大摊鼻涕,擦在鞋背上,“我们出去吧。”回头又问了问伊玲,“你没把那孩子吓出什么病吧?其实他对我家美娜挺好的。”

  “没事了。”走到灵堂,吴美娜母亲对伊玲道,“得把蒲团上的针卸下来,万一别人来拜扎到了可不好。”

  伊玲照着做了,对吴美娜父亲道,“哥,我跟嫂子先出去了,你在这等着。”

  吴美娜父亲一阵咳嗽,看来住院在即。

  伊玲想起洛程那天洗澡的事心里有些内疚。实际上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只是因为父亲的过错,却要承担惊吓,还手臂那道疤痕未伤到筋骨。

  那次洛程带吴美娜最后一次去药店时,王富裕单独跟吴美娜谈话,并未发现伊玲正在里屋后面的茅厕里,他只道是没人在,岂料伊玲一字不漏全都听到了。

  伊玲刚想抽时间去劝劝吴美娜,却没想到自己晚了一步。见王富裕装作没事一般,心里自是气愤。伊玲(言情小说网:www. ㈥㈨㈥㈨xs.cc)轻易地配了洛程屋子的钥匙,又找了一模一样的蓝色旗袍到洛程家里吓了她好几次。

  伊玲有次半夜偷偷进去,在茶壶里放了致幻液。她知道洛程起来口渴一定要烧水喝,又担心她换一壶水,就在壶的边缘还有碗的边缘又放了些。

  一切只为了报恩,没有哥哥嫂子,她早已经被人把脊梁骨戳碎,或者淹死在众人口水里。一个寡妇,怀着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孩子,够村里的人嚼舌根了。哥哥嫂子在村里是好人,挺身而出,叫她搬了过来住。嫂子是最累的,要照顾两个人,伊玲坐月子时嫂子起早贪黑无怨无悔地伺候着,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吃,嫂子去邻村偷了一只母鸡,被抓住打了个半死,还不忘记磕头求人家把鸡拿回来。

  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伊玲想等哥哥治好病,米雯生下孩子就回家带自己的小孩。繁华上海,终究不是自己的安身之所,吃多少穿多少,被谁爱被谁害都是注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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