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远离那种苏打水的味道,我的脑子马上就清醒起来。谁喜欢在医院里呆着啊?整天面对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整天面对着患者家属那忧心忡忡的焦急的面孔,尽管每个患者都被呵护和关切的态度包围,可哪有在自由的天地里爽快啊?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有人把住院比作坐牢。尽管中途我曾经离开过医院,可是,那种迫不得已的暂别哪能跟现在一去不复返的轻松相比啊?想起耿主任说的那句不说再见的话,我不由得咧开嘴乐了。
再见了,哦,别了,可爱的四医大西京医院!
在喜来顺饭店吃了饭,老韩红扑扑的脸膛容光焕发起来。
吃饭的时候,老韩要了宁夏红。谨记着医嘱,老韩倒酒的时候,只给自己倒了一杯。我伸手拿酒瓶的时候,老韩笑着在我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放下,馋猫!你现在还不能喝。忍忍吧,以后有你喝的时候呢。”
单独与老韩在饭店一起吃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了。那放松愉快的心情,尤其是在自己深深爱恋着的人面前,总想用某种形式表现出来:
“哥啊,求你了,让我喝一口嘛!”我撅起了嘴。
老韩笑眯眯的脸变得郑重其事:“一口也不行!”
“那让我舔一口,”我伸手去拿他的酒杯。
老韩这次在我手背上实实在在地打了一巴掌。
“你还真舍得打啊?”
“舍不得孩子打不得狼,”老韩煞有介事地说。
顿了一下,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小辉,哥想问你一个问题。”
“啥问题?”
“咱俩是不是一家人?”
“怎么还问这种哈怂一样的问题?”
“回答我!”
“是啊!”
“那谁是家长?”
“当然哥是家长啊!”我脱口而出。
“那你不听家长的话,该咋处理呢?”
我朝他撅了撅嘴,一脸不高兴的表情,心里却像喝了蜜一样的甜。
宁夏红是用宁夏红枸杞酿造的果酒。色泽深红,纯净的那份热烈,让人感到无比的温暖,我也知道,枸杞的妙处还在强身健体,滋阴补肾。枸杞是中宁的特产,那熟透了的小玩意,比相思豆更红艳,更圆润玉泽。
吃完饭,老韩笑了一下,看看我,把半瓶宁夏红放在纸袋里递给我。
靠在椅背上,怀里抱着纸袋,我歪着头看着窗外。
窗外是白茫茫的一个粉妆世界。街上的行人一个个裹得严严实实,每一次呼气,前方都会留下一团白雾。看见他们一个个穿得那样臃肿,我觉得特好玩。今年这个雪呀,破天荒地下得老实。
我转过脸,“哥呀,知道不?我心里最想咱们俩是个啥?”
老韩低着头正在开车,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被我的话打断了思路:“还能是啥?刚才不是说了吗?不就是两口子一样的兄弟么?你个古灵精怪的,想啥呢?”
我苦笑一下:“我说哥啊,你这个人一点儿都不浪漫!我就想着咱们要是一对老鼠该多好!”
“老鼠?你是方言版的《猫和老鼠》看得多了吧?”老韩呵呵笑起来。
“我就想和你是一对憨憨笨笨的老鼠。就像在这大冬天里,哪里也不去,就整天窝在温暖的洞穴中,你咬我的耳朵,我咬你的尾巴,整天搂在一起。”
老韩哈哈大笑起来:“你想做老鼠,哥可不想当老鼠,听上去好像咱俩一年要偷吃很多粮食似的”
我急赤白眼起来:“你这人,还当家长呢,一点都不懂风情!”
老韩在我头上摸了一下:“谁说的?我想象咱俩是两只大企鹅,在这冰天雪地里一摆一摆地跑来跑去,还不时停下来接一下吻,那多浪漫!不比老鼠好多了?”
我大笑起来。这个老韩,也有孩子一样可爱的时候呢!如果是在家里,我早就把他扑倒在床上使劲啃了!”
到了阴水坊,回到家,老韩打开房门就去开空调开饮水机,还把一个大功率的电暖炉打开了。多日没有回来了,我赶忙整理房间,抹灰拖地,老韩和我一起麻利地搞卫生。
原本有着水暖的屋子本来就不冷,呼呼的空调的热风和电暖炉的暖风不多一会儿就使卧室温暖如春。
干完活,老韩拉上厚厚的双层床帘。
屋子里顿时阴暗了,除了电暖炉那红彤彤的光亮在旋转,除了老韩的手和脸在氤氲的氛围中闪烁着迷人的肉色光泽外,我什么也看不见了。蓦地,有一种温暖又酥痒的情绪就涌过来吞噬我,我知道,那是多日来一直压迫的渴望被瞬间释放了出来,我的每一根神经都跟随着这种情绪开始慢慢膨胀。
我被这种情绪蛊惑得有些发抖,有个声音说:“还等什么?你上啊,上!那个人是你的,他在等你。”
心在狂跳着,我慢慢上前,去抓老韩的手,去抓那只使我无比踏实无比愉悦的手。
旋转的电暖炉转过来,正把一种通红的光泽探照在老韩的脸上。他白皙的脸颜因为这抹红色愈加散发出光彩,浓浓的卧蚕眉,棱角分明的脸,鲜红的饱满的唇,唇上那一缕整齐而坚毅的髭须一瞬间使我有点晕厥,我怎能不去拥抱这个人啊,他是我的至爱,是我现在至亲至近的人啊,他是我的,我的!
我总以为他会像在医院里一样一蹲身把我抱起来再转上几圈,然后再把我轻轻地放在床上翻云覆雨。可是,当我刚握住他手的时候,我才发现他的眼光很冰冷,异乎寻常地有种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更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他的手竟然躲闪出去,还推了我一把!
这更令我惊诧莫名!哥啊,你这是怎么啦?我心里不由得有些发冷,谁都没有这样不礼貌地拒绝过我抓他的手,破天荒的【言情小说网:ẃẃẃ.⑥⑨⑥⑨xsw.com】老韩今天却这样!
啪嗒一声,老韩抬手拧开了身后墙上的壁灯。
壁灯不太亮,只有些淡淡的微光。
我愣神的时候,老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了二郎腿,板着脸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一时半会还没有转过弯来,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像个木头。
在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老韩掏出来一包烟,打开烟盒,自顾自地叼上一支,那种斜斜地叼法,因为叼得很浅,香烟随着他嘴唇的蠕动一颤一颤的样子实在有些吊儿郎当。
老韩根本不理会我还戳在原地,也不理会我尴尬得像个讨不到饭还被人痛骂了一顿的乞丐。
在茶几上他拿过火柴,看也不看我,扔了过来,“点烟!”
刚才一直牢牢控制我情绪的欲望在这一霎那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看着他那突然变的高高在上的样子,一阵委屈,我眼里莫名其妙地闪出了泪花。
火柴在我身上弹了一下掉在了地上,我下意识地弯腰去捡。这是一盒宾馆里专用的长把儿的火柴。我分明看见我自己的手在发抖,四忠八孝七十二贤册,老韩,你今天唱的是哪一出呢?怎么这样陌生呢?
我给你点烟就点烟,我这做弟的给你个当哥的点个烟很正常,你板着脸干啥呀,这就是当家长啊?你的那种冷漠出自哪儿啊?
对他强烈的亲近欲望伴随着莫名的委屈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有些拿捏不住,老韩这霎那间的变化缘起何处,捡起火柴,我慢慢靠近他。
“哧——”地一声,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的惊慌和无助荡漾在我心头,伴随着磷化物的燃烧,火柴的一团火焰也照亮老韩那张倔强的侧脸。
在我心中,这是一张被画家精心描摹的脸膛,它穿过了四十多个幽暗的岁月,只为我而存在!然而,这张我不知亲过多少遍的可爱容颜为何今天却给我以冷漠的颜色?
把火柴的小小的外焰贴上烟头,老韩喉结动了一下,火焰有些斜靠,看着烟头红了一下,我低头摇灭火柴。
然而,老韩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嘴角闪过一个奇怪的笑容,摘下叼着的香烟,对着我,重重地喷出一口浓浓的青烟。
很久没有抽烟了。香烟这东西,我没有什么瘾,尽管经常准备着,更多的时候都是为了应酬。冷不防,这浓浓的烟雾喷过来,我的眼睛有些呛涩,不由得眼里起了一片雾水,伴随着一阵咳嗽。
我有些发懵,却不敢询问。疑惑间抬手背揉眼睛,却见老韩嘴唇哆嗦着似笑非笑。
“哥呀,你——”,我上前一步,抬起手。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他,但是,又不知道该把手搭在他什么地方。正迟疑间,老韩喝到:“哥什么哥?啊?你还知道把我叫哥?嗯?”
我更懵了,老韩到底怎么啦?
“不给你教个乖,你就不知道好歹!”老韩呵斥道。
我云里雾里真的分不清今天我错在哪里了。
这个老韩啊,难道在他心里,早就给我立了家法?今天看到我死心塌地地跟随他,难道要好好地教训我一下,给我教教乖吗?
我心里面七上八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