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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妆《2》

2017-05-03    作者:不详    来源: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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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逆她的意,便替我夹了一块鱼,默不作声。
  热气腾腾,米饭和红烧鱼的香气交杂在一起,很诱人,我却吃不下。
  除了秦夫人的屋子,便数我的屋子朝向最佳,冬暖夏凉。
  推开窗,发现墙角下种的那株梅花生机勃勃,再过两月便能开花了。若秦夫人看见昔日的白梅,该如何回忆她的相公。而我呢,几十年之后,我没有什么可回忆的东西。
  拖出尘封的几只大箱子,除了那件奢华的嫁衣和凤冠单独放置一个小箱子当宝贝,其他东西好似也不值得留。随意在床沿坐下,摸到冰凉的竹席,才想起来时至深秋,要换上褥子了。
  秦夫人缓缓走进屋,紧张问:“于归,你这是要做什么?”
  乍一看我这架势,还真有卷铺盖走人的意思。我噗嗤一声笑了,“娘,我想变卖一些东西,看这些嫁妆,还是挺值钱的。”
  “变卖?你需要用钱么?”
  “再过两个月就到年关了,我想请人来将家里修葺一番,新年就该有新年的样子呀!”
  秦夫人幽幽叹了口气,“于归,你嫁入我们秦家,真是委屈你了。”
  我扶着她在圆凳坐下,倒了杯半热的茶,“娘,我觉得是福分。”
  “阿坤还在怪我自作主张把你娶进门,可是你为了他,名节丧尽,不这样还能有什么办法?这孩子一直死心眼,于归,给他些时间,或许过一两年的,他就想通了。”
  “于归明白,公子是有气节的人,不喜欢的事绝不会妥协。”
  她笑盈盈握住我的手,美目含了一泓秋水般动人,“自从你们这喜事一办,我身子比从前好多了,精神也好,若你们快快给我生个孙子,说不准啊我就痊愈了。”
  “娘会长命百岁的!”我笑嘻嘻将头靠在她肩上,豁然想到其实我会有值得回忆的东西,我不是孤单的,我有娘了,她便是我情感的依靠。
  冬至那日,玉临王到访,太多时日没见,他竟然长高了不少。还是那么一本正经的老成模样,说话有板有眼,转眼却像个小孩恋恋不舍在院子里看花。我就在他身边站着,比他高不了多少了,笑道:“不过半年未见,却以为隔了两年。”
  他侧目打量我一番,又回头去看花,语速缓慢说:“你也变了,乍一看都认不出来。原来嫁人之后有这么大的变化。”
  “是么?哪里变了?”
  “你穿这样的衣服很好看。”他含笑看着我,“发髻也梳得好看。”
  “王爷,这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
  “总之,本王说好看便好看。”他还长了几分霸道。
  饭桌上,摆了几盘饺子和一些小菜。饺子是我亲自做的,这些日子闲来无聊,跟秦夫人学做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虽然她是大家闺秀出身,却过惯了清贫的日子,一双巧手更是令人惊叹。
  忽然瞥见秦朗坤朝我使眼色,想起他交代的事情,喝了口茶,忙向玉临王探听沈云珞的近况。
  玉临王恍然道:“我早就该告诉你,沈云珞在太医院照料下复明了,而且吴千雁滑胎一案有了结果,沈云珞的千手观音像又得到了太后的赏识,因此向皇上举荐,过几日会被册封为昭仪。”
  冷不丁想起吴千雁,一惊:“那案子有结果了,究竟是谁害的?”
  玉临王侧头看秦朗坤,“秦大人应当知晓吧?”
  “只是略有耳闻,听说是淑妃身边的宫女。”
  “蔺家大祸临头了。”玉临王沉声说,“岁末查账,吏部惩治了几名官员,牵扯出一件大案。不过宫闱丑事加上牵连甚广,因此暂时秘密处置。”
  秦朗坤答:“我也只听闻工部查了几名贪官下来,难道其中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玉临王压低声说:“年年进贡给后宫的脂粉,当中混杂了一种药物,使女子不孕。所以这么多年,后宫之中没有子嗣诞下。”
  “啊!”我惊呼出声,随即又捂住嘴,惶惶望着玉临王。秦朗坤瞥了我一眼,示意我别出声。
  玉临王接着说:“当然是官员收了人家的好处,才用这贡品的。接着查下去,大理寺悄悄关押了一批相关的人,严加拷问,得知那家胭脂作坊的老板竟然是蔺家的一名远亲,叫蔺丞相作舅姥爷。”
  “难道是蔺家?”秦朗坤语气惊诧之外,好似还夹杂了一丝喜悦。
  “皇上对蔺家本来就有所忌惮,这样一来彻底失去信任,但蔺家的关系盘根错节,不宜妄动,只好暗中削蔺家的权。此消彼长之下,国丈府和长庆王的势力又嚣张了。”
  我着急问:“这与吴千雁的案子有何关系?”
  “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蔺家敢在脂粉里动手脚,皇上当然也会怀疑谋害龙胎的事与蔺家有关,抓了蔺淑妃身边所有的人审问,终于有侍婢承认是淑妃授意她在汤里下药。外界传闻蔺淑妃病重,其实皇上已将蔺淑妃软禁。”
  我听得脑子里一片混乱,喏喏道:“最近发生这么多事。”
  秦朗坤狐疑问:“蔺家权势滔天,蔺淑妃又有皇长子,极受皇上宠爱,即便有了其他的皇子,皇上也是要立长子为储君的。蔺家实在没必要赶尽杀绝吧?”
  “事情不会这么快完结,且看最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玉临王似乎胸有成竹,笑得沉稳,“秦大人,你的机会也快要来了。开春之后,太子满三岁,该上翰林院受教,太傅必选吕阁老无疑。吕阁老一向赏识你的才华,加上我向皇上举荐,少傅之选应当没问题。”
  “微臣多谢王爷抬爱。”
  我没头没脑问了句:“是要升官了么?”
  玉临王和秦朗坤同时目露无奈看着我。
  秦夫人不禁掩面而笑,对玉临王说:“我这儿媳就是这样,王爷莫见怪。”
  “唉……还以为你变了,原来本性难移。”
  我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嘛?撅着嘴不管他们,继续吃饺子。
  坐在镜台前仔仔细细端详自己,原来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青丝绾起,玉钗斜插,神情淡雅,体态端庄。猛地朝镜子做个鬼脸,若不是为了秦夫人,才不要学什么三从四德。
  轻轻的叩门声想起,我扭过头去看着门外朦胧的轮廓,好奇问:“谁呢?”
  “是我。”秦朗坤的声音,他从未来过我的屋子,这突如其来的到访,令我好半天才回过神。前去开了门,他站在门前,一半在月光下,一半在烛光里。我请他进去,他有些拘谨推辞道:“不必了,我只想跟你说句话。”
  “什么话?”
  “于归,我对不住你,你为我付出了太多,可是今生,我们只能做名义上的夫妻。”
  今生?他一句话就与我划清了一世的界线。难道我要熬一辈子吗?待到白首之时,过完凄冷的一生之后才能成仙?我靠在门框,脉脉看着他,“我知道了。”
  “我想你也是明白的。”他觉得理所当然,因为我是沈云珞的丫鬟。
  我很贤淑地笑了,无论他说什么我都听,算是从夫了吧。凡人给女子定下的那些规矩,真是可笑至极。
  “但我绝不会亏待你,你是秦家的女主人,永远。”
  我看着他眼中淡淡的忧伤,点头微笑。这算是一个承诺吧,即便他心里没我,也不会抛弃我。至少,我有一个安身之所。
  “修葺家宅的银两,你都记下账,日后我定当连本带利还给你。”他清瘦的身子在寒风中肃立,说话一直都这样认真,从没有半句玩笑。我当然信他,更相信他这样自负的人哪里肯花女人的钱。
  秦朗坤转身离去,我冲他的背影朗声喊道:“希望公子能顺利当上太子少傅,一展才华!”
  他顿了顿,回头朝我温柔一笑。
  他笑起来原是这么好看。
  腊月十五,陪秦夫人去相国寺敬香。她的身子真是一天天好起来了,秦朗坤甚觉欣慰,时不时感谢我为他照顾娘亲。一连走了很长的路,到了相国寺门前的庙会,人来人往,香客纷纭。
  我挽住她问:“娘累了么?要不要歇会?”
  “不用,今日真是热闹啊!我们慢慢逛着。”
  周边捏泥人的小摊又吸引了我的目光,忍不住挽着秦夫人多看了会。熙熙攘攘中,身边的秦夫人忽然被人撞了一下,险些摔倒,我忙扶住她。身后有人连连道歉,我回头瞪了一眼,却意外发现那人却是雪姣。
  她见到我,也是一愣,“于归,这位是……”
  “是我翁姑。”
  “哦,是秦夫人!真是抱歉,我这心急,又恍恍惚惚的……”
  “不碍事。”秦夫人和煦笑道。
  “娘,这位是逍遥王的三夫人。”我轻声细语介绍了,又问雪姣,“夫人这么着急,怎么了?”
  “唉……”雪姣面露愁容,“京墨生了怪病,神志迷糊不清,要么就昏睡,请太医看了好几回,还是束手无策。王爷和昕妃都好几日吃不下睡不着了。结果紫葳好好的也病倒了,和京墨一样的病症。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我便想来祈福。”
  秦夫人颔首道:“祈福好。我经常来敬香,现在,身子比去年好多了。”
  “我这几年深居简出,甚少出门。”雪姣神情焦虑,愁眉不展,“也不知这样能不能帮到忙……”
  我劝慰道:“放心吧夫人,相国寺的菩萨很灵验的!”
  我们三人一同进寺,路上迟疑好几次,旁敲侧击问:“王爷一定很担心孩子,如今回府里住了吧?”
  “是啊,若不是孩子生病……也不知醉月楼有什么好的,王爷住下便不愿走了,隔几日才回府一次。两个孩子惦记他,或者这病就是惦记出来的。”
  不敢再言语,或许他的心病还未好,皆是由我而起。
  趁秦夫人虔诚敬香时,我借口要方便,溜去向小沙弥打听罗净在何处,然后一路小跑寻去,发髻险些松落。等到他面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抱怨道:“都、都怪你……我现在……一点法力没有,干什么、都不方便!”
  “你来找我,就为说这个?”他修长的眉一挑,面露不屑。
  “啊……不是。”我扶着栏杆,歇会气,慢慢说,“听说王爷的两个孩子相继得了怪病,神智不清,还爱昏睡,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听着像是中邪了,大师,你要去看看么?”
  他凝神掐算一阵,颔首:“的确有诡异,今夜子时去看看。”
  “子时?”我玩心顿起,眨巴着眼睛问,“我也去好么?”
  “半夜跑出门,那可是不守妇道。”
  “可我跑出门是跟一个和尚一起,又能干什么坏事?”我说完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妥,再看罗净的神色,“咯咯”笑了起来,前俯后仰。
  他这回没生气,依旧清冷地看着我,问:“在秦家过得可好?”
  “很好。”我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僵住的样子会有多难看。只见罗净眼睛一眯,吐了两个字:“撒谎。”
  第八章  89、玉簟凉-2
  我扭头望向远处,不说话了。寒风刺骨,远山萧瑟。
  冬季很难熬,被衾冰冷,我睡上一整夜也暖不过来。还记得凌湘说,最好的办法,是找一个暖被窝的人。我低声喃喃道:“为什么我会觉得冷?”伸手摸了摸罗净的衣袖,“大师,你是如何御寒的?”
  他眼色微动,轻声说:“你现在没了法术护身,当然觉得冷。不过应劫之道,在于忍耐。修行是多生多劫的事,不用觉得自己委屈,你应该想,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了,这便是修行之人该有的境界。”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了。”我认真看着他答,又补了一句,“就是有点冷。”
  他轻笑一声,眼睛眯起,“在山谷的时候,你觉得寂寞。现在,你觉得冷。即便你成仙了,还是会有不如意。其实一切在于你的心,你的心是暖的,天地便是暖的。”
  这些道理总是说来容易,却有几人能做到。我冲他抿唇一笑,“我得走了,大师,记得晚上带我去。”
  我刚走出几步,忽闻罗净笑问:“你是想去看逍遥王么?”
  我瞪他一眼,这和尚真是越来越俗气。歪着脑袋想了会,回答他:“一切要看大师心里如何想的,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
  他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你还是有悟性的。”
  那当然,没悟性我能修炼这么多年么?
  出了相国寺,在门前买了许多泥人。寒冬腊月,那些捏泥人的老人穿着破旧的夹袄,唇上都裂了口子,双手在冰冷刺骨的水里掏来掏去。也不知他们是否有儿女,儿女是否孝顺。相较之下,我们这样的日子真的很好了。
  “于归,家里都很多泥人了,为何每次来这都买?”
  “娘……”我将一包袱泥人拎起来掂了掂,“你看,这么多泥人,才一钱银子。他们都上了年岁,该颐养天年才是,可每日守在相国寺门前卖几个泥人,日子想必过的很艰难。”
  秦夫人叹了口气,“过得艰难的又何止他们?虽然现在是太平盛世,可贫穷和疾病随时存在,不会消亡。”
  “为何不能像书中所说,天下大同?”
  “那是圣人的理想吧,若人人都是圣人,天下便大同了。”
  半夜里下起了雪,北风呼啸,卷得雪花乱舞,落得到处都是。
  我哆哆嗦嗦倚着罗净蹲在屋顶上,上下唇齿一直在打架。真是自己找罪受,非要跟来做什么?好怀念屋里的炭火,不由又靠他紧了些。
  屋里的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华容添一人守在床边。罗净施法令他昏睡,然后带着我从屋顶跃下。
  外面风雪肆虐,里面却安静而温暖。烛火跳跃了一下,随即安定下来,款款燃烧。
  我喜欢这样的画面,父亲守在孩子身边,疲倦地睡着了。轻轻走过去,弯腰拾起毯子给华容添披上,半年不见,他风华如旧,只是眉间皱起的沟壑很深。宽大的床上,京墨和紫葳并排躺着,看上去脸色无恙,只是隐隐带了些阴气。
  罗净查看过之后,笃定道:“是那只鬼在孩子身上用过邪法,加之日日相处,难免沾染阴邪之气。”
  “好办么?”
  “好办,先将王爷移开。”
  我试着去搬华容添,谁知没有法力连个人都搬不动了。罗净和我一起,才将他抬到窗边一张罗汉床上。
  罗净嘱咐我:“一定要看着门,不能让任何人进来打扰。”接着便在床前盘膝坐下,左手一挥,一道如水晶般的屏障将他们包围了起来,他掌中佛光闪耀,那水晶上便流淌着姹紫嫣红的光芒。
  我惊羡不已,微微张开嘴。正想走过去细看,手臂忽然被拉住了,回头一看,华容添唇形一动一动。我便侧耳凑上去听,他的声音含糊不清,却执着地唤着我的名字。我想抽开手,不料他竟然睁开眼,直直瞪着我。
  我大惊,这样怎好?罗净的法术怎么可能只维持一刻而已?
  华容添坐起身,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摇摇头说:“我怎会梦见你……”他的目光那样迷离,面庞被室内奇异的光照耀着,宽厚的大手抚上我的脸颊,温柔问:“你过得还好吗?”
  我呆呆望着他,点头,又摇头。
  “不好?”他剑眉一蹙,显出几分威严,“他待你不好?”
  “不是……”我委屈地垂下头,嗫声说,“我也以为是他待我不好才会难过,可过了许久,心里越发清明了,于归是对王爷有愧,良心不安。若王爷不肯原谅,我便一直过不好。”
  “原谅?”华容添粲然一笑,像从前那样宠溺看着我,“我没有生你的气,要原谅你什么?”
  “没有生气么?”我不信他,追问,“为何有家不归,宿醉在青楼?为何要说再也不要看见我了?你明明是生我气了……”
  “原来你在意?”他苦笑道,“府里并没有太多我留恋的东西,反而有令我害怕的东西。出了王府,住在何处都没有分别。至于我说不要看见你……我只是害怕,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放你走,若再见面,我怕自己放不了手。”
  我不忍心,却依然责怪他:“你是在逃避,一直都在逃避!逃避所有令你痛苦的事,然后自诩逍遥。其实你一点也不逍遥,自欺欺人!”
  “有些痛苦,时间越长,越深刻。”
  握住他在我脸颊摩挲的手,认真说:“你的心带着怨念,看到的一切都是业障,当万物在你眼中都失去了美好,自然是越发痛苦。”
  “不,在我眼里,还有你是美丽如初的。”他伸出双臂将我紧紧箍住,脸颊相贴,胸口相依,他强有力的心跳仿佛要跳入我的体内,令人激动而慌张。在满室眩目的光芒中,我又开始贪恋人的温暖,惬意闭上眼睛,舍不得放手。
  肩上猛地一沉,华容添的头垂了下去。我正觉如梦初醒,身侧传来罗净的声音:“是否觉得自己错了?”
  手臂一松,望着怀里的华容添,迷茫问:“究竟哪里错了?”
  “你放不下执念,所以得不到爱情。”
  我扭头看着罗净,纤尘不染的高僧,怎会懂情?挑衅一般反问:“难道秦朗坤不会爱上我么?”
  “这点,你自己应该更清楚吧?”
  片刻沉默,我心虚低下头。罗净上前搭把手,与我一起将华容添搬回床边。画面还是一样,父亲守着两个孩子,只是他面上的表情是如此愉悦。在心中默默对他说:继续愉悦吧,你的孩子就快醒来了。
  我身上还有他的余温,心也是暖的。或许外面风雪再大,我也不觉得冷。心是暖的,天地便是暖的。
  一番修葺之后,浮云居成了来往之人必定驻足观看之所。宅子修大了些,风雅别致,又请了几个贫家的少年少女做长工。初来乍到时,各个畏首畏尾,深知秦朗坤是官员,怕做错事挨责罚。过了一阵,大约摸透了秦家三位主子的脾性,也都渐渐放松了警惕,干活自在了。
  自腊月一场大雪,直到正月里,断断续续下了又下,渐渐酿成雪灾。京城附近的许多村庄里房屋倒塌无数,无家可归的人渐渐朝城里涌来,有些竟在路上活活饿死、冻死了。不仅是京城,整个北方都陷入了灾难。朝廷拨了大批赈灾银两分发各地,可是那些银子又能救多少人,连京城内都有人食不果腹了。而且即便有银子,也难买到粮食。
  上地窖查了查家中储粮,还够我们一家人撑一年的。端着烛台仔细迈上阶梯,恰好遇见秦朗坤下来。他提了盏灯笼,照了照我面庞,“你怎么也下来了?”
  “看看家里的粮食。”
  “平日这些事都是你操心,我还是头一次来地窖。”秦朗坤面带歉意,“怎么样?可有富余?”
  “富余?”我回头望了望,思量说,“禄米总是吃不完的,这一季的没吃完,下一季的又要发放了。积少成多,现在家中储粮不多但也不少。”
  秦朗坤眼前一亮,欣慰道:“是你持家有道,和我领一样俸禄的学士家中都快断粮了。”
  “公子是要借粮食出去么?”
  “不,不是。大批灾民涌入京城,居无定所,受冻挨饿。今年的上元灯节官府必定不能办了,庙会也已经作罢。我打算去相国寺门前施粥。”
  “施粥?”我立即绽放了笑容,连连点头,“好,我也去!”
  “就是要你去,家里能帮忙的下人都带上。我当职不能擅离翰林院,空闲时会去看看。”
  我仰头看着他,也看到了他心底的善良。他总是用不苟言笑做伪装,也难怪和玉临王投缘,就像两个迂腐的老夫子。
  “公子教我怎么做,于归一定不负所托。”
  他目露赞赏,点头道:“我们先清点一下家中储粮。”
  施粥一事听起来好似简单,其实很复杂。我们不是大户人家,没有那么多人手,要请相国寺僧人帮这个忙。若施粥时候灾民当中发生争抢,还可能引起暴动,因此还要有衙差来维持秩序。虽然听秦朗坤说了许久,心中实则毫无把握,仍是一副迷茫的表情对着他。
  秦朗坤无奈耸耸肩,安慰道:“别怕,一切我都会安排好,你只需要守在相国寺,时辰一到便将僧人们熬好的米粥抬出来。”
  “就是把粥舀出来递给灾民?”
  “嗯,多带几个人帮你。”
  “如果有人抢,或者打翻了粥桶呢?”
  “我拜托了京兆尹带人过来帮忙。”
  我惊讶极了,问:“他怎会帮你忙?”
  秦朗坤神色有些窘迫,避开我的目光。“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心领神会,我没再追问,悉心记下这几天要忙的事。
  正月十五清早,风雪竟然停住了,云破日出,久违的光束令人觉得欣喜若狂。我作为秦朗坤的夫人,代表秦家去施粥。秦夫人特地为我打扮了一番,描眉画黛,蓝锦深衣绣以银纹,披上一件暗黄的狐裘,看上去高贵娴雅而不过分招摇。
  相国寺门前已聚集了不少灾民,却没有像我预料中一样蜂拥,反而排着几条长龙般的队伍。老弱妇孺在前面,男子都排在后面,殷殷望着我。周边站了两队衙差,蔺水蓝披一方大氅,驾着枣红大马居高临下注视人群。
  罗净率众僧将几桶粥陆续扛了出来,人群中偶有骚动。好在蔺水蓝的威风起了作用,他的马一跺蹄子,人们便安静下来。我不由抿唇一笑,看来人都是欺善怕恶的。
  难民们风餐露宿多时,还有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大都表情呆滞,一拿到粥的便找个地方呼啦啦喝起来。整个相国寺门前无人喧哗,出奇地安静。
  虽然不是重活,只需要抬抬胳膊,可一整日下来,我的胳膊已经不能要了。中午也只喝了一碗粥,饥肠辘辘,到日暮时分,人群渐渐散去,我腿一软,往后跌倒了。
  几个丫头惊慌失措搀着我在凳子上坐下,罗净不知何时出来的,瞬间出现在我面前,伸手替我把脉。
  我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就是累着了。”
  罗净的神情好似很欣慰,温和得像对其他人一样对我说:“你的善心会得到善报。”
  怎么看都觉得他假惺惺,这僧人向来喜欢冲我发怒。
  衙差和僧人们都忙着撤东西,清理地方。罗净替我在路旁找了块石墩坐着,“这才第一天,你已经累成这样,还有两天,能撑下来么?”
  “日行一善,我从前没有做到,将来也不知能不能做到,现在就尽力而为罢。”我甩了两下胳膊,瞥见罗净的布鞋踩在雪地里,都湿了。阳光这样好,雪一定化得很快,僧人衣着单薄、鞋袜也都不御寒,还真是苦呢。我突发奇想说了句:“我替你纳双鞋底吧?”
  罗净显然一愣,不明白我何出此言。我微微扬起头,正好被夕阳迷了眼睛,笑眯眯望着他说:“日行一善啊!”
  他背着光,令人看不清表情,不过我总觉得他在笑。
  “于归,你想帮助更多的人吗?”
  “当然。这样施粥,短短三日能帮多少人呢?他们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我怎能想出更好的法子?即便有,我也没那么多银子……”
  “如果我出银子,你愿不愿意帮忙?”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是他真真切切说的,他出银子。我反复打量他几次,狐疑道:“你难道比朝廷四品官员还有钱?”
  “有,只要你肯,多少都有。”
  此话一出,我从石墩上弹了起来,瞪大眼睛盯着他,“平日里老把贫僧贫僧挂在嘴边,原来你是富僧啊!”又放低声音神秘兮兮问,“你哪里来的银子?不会是相国寺的香油钱吧?”
  他却不答我的话,字字铿锵说:“租一间宅院,开一座济民堂,专救济贫民、难民。所有的费用由我担当,你时常去照看一下,也领一份月钱。如何?”
  “月钱我就不要了,你只消告诉我你那么多银子哪儿来的?”
  他轻笑一声,眉尾高扬,“天机不可泄露。”
  第八章  90、玉簟凉-3
  庭院内白雪皑皑,中间扫出一条暗色的路,花圃里厚厚的雪依稀在融化,可是花儿恐怕都要冻死了。墙角那株梅花被冰雪压弯了枝条,不知今年还能否开花。
  因下人都出去帮忙了,晚饭是秦夫人亲自下厨做的,都是我爱吃的大鱼大肉。秦朗坤眉眼含笑看着我:“辛苦了,于归。”
  秦夫人见秦朗坤对我的态度,也甚感欣慰,拍拍我的手:“好孩子,多吃点,今晚可是犒劳你的。”
  “还有秀秀他们,大家都很辛苦。”
  “放心吧,他们这会在厨房吃得正欢呢!”
  刚举起筷子,秦朗坤忽然侧头盯着外面,面容僵住了。我扭头一看,别样灿烂的月华下,一个黑色身影伫立在院门处,迟迟未动。
  秦朗坤将筷子一放,深吸口气说:“于归,添碗筷。”
  我马上起身去拿,眼角余光看见秦朗坤眼中流淌的不安。这样我便知道了,是蔺水蓝。
  取了碗筷,烫了壶酒回来,蔺水蓝已然在桌前坐下。我正要俯身行礼,蔺水蓝止住我,轻咳了咳:“不必拘礼。我只是过来告诉少夫人,明日我公务缠身,不能前去,会派亲信过去。请夫人也不必担忧。”
  “有蔺大人安排,当然没有什么可担忧的。”我直勾勾盯着他,他却不敢看我。蔺水蓝何时变得如此收敛了。
  秦夫人客气道:“蔺大人今日也辛苦了,快些吃吧,不用拘谨。”
  我嘟着嘴瞥了蔺水蓝几眼,自顾自端起碗狼吞虎咽吃开了。
  秦朗坤和蔺水蓝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面无表情,或者看着碗都能愣许久。实在看不下去了,秦夫人用完饭,我马上扶她回屋歇息。
  独自踩着雪回房,一脚深一脚浅,偶尔从空中传来两声喜鹊的鸣叫。抬头望望,浑圆的月挂在夜空,寒星稀疏。途经客堂的窗外,我按捺不住好奇,透过窗棂的缝隙朝里窥视。只能看见秦朗坤的背影,腰杆挺直,他替侧边的蔺水蓝斟酒,轻声细语说着我听不见的话。
  请人家帮忙,总是要表示感谢吧?我是这么想的。秦朗坤心里只有沈云珞,不论蔺水蓝怎么逼他、怎么要挟他,只会令他更加抗拒。
  稍稍安心了,刚举步离去,忽闻一声低呼。像是秦朗坤发出的,我来不及细想,快步冲向厅堂正门,只见蔺水蓝紧紧捉住秦朗坤的双肩,强硬将他往桌上按。
  我气得浑身发抖,喝道:“住手!”
  两人都愣住了,秦朗坤猛地推开他,朝我走来,轻轻揽着我,背对蔺水蓝说:“我已有妻室,请不要再继续纠缠!”
  蔺水蓝淡淡看着他,最终一言不发,擦身而过。
  我心痛看着他,轻唤:“公子……”
  他打断我,面无异色:“你回去歇息,明日还要忙的。”那神情还是一贯的疏离,仿佛要拒我千里。
  我温柔应了声,头也不回走了。越走越远,影子被拉得斜长,然后逐渐与黑暗融为一体。
  轻轻杨柳风,幽幽桃花水。
  济民堂坐落在汴河岸边,离相国寺不远。我看着窗外的景色出了神,柜台上猛地传来一声“啪——哗啦”!扭头一看,罗净拉长着脸站在柜台前,“我才出去一刻,你就偷懒。”
  我拨了几下算盘珠子,满不乐意嘟喃:“太难了,而且……又不是一时半会能学会的。”
  “那就天天练习,总能学会。”罗净将食盒递给我,“你先吃。”
  “等你看完病人我们再一起吃。”我领他进了宅院,那些临时搭的棚子里的难民纷纷转身朝罗净作揖表示感激。我侧头低声冲他笑,“大师,你看大家多敬重你。”
  “不,那是敬重你。”
  我感到惊诧,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圈,发现他们的确是在看我,顿时有种慌张的感觉。
  “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济民堂是以你的名义开办的。”
  我点点头,“可钱财都是大师出的呢!”
  “只要是救人,谁出的钱有何关系?不必失措,别人敬重你,是因为你先敬重他们。不论荣辱,一切都安然接受。”
  我双手合十,诚心朝罗净鞠躬,“多谢大师。”
  进了屋子,通铺和地铺上的人大都熟睡,有些因忍不住疼痛在呻吟。罗净挨个看过去,仔细望闻问切,一名小厮在旁边记录下罗净说的话,以观测每个人的病情。
  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人,因此从中挑了些识字的、会做饭的留在济民堂照顾,亦算是做长工。
  看完这最后一个屋子的病人,罗净长长松了一口气,欣慰道:“春天就是万物复苏的时候,人也一样。”
  我兴冲冲拎着裙摆跑了出去,“好了,我们去吃饭!”
  “你明明很饿,方才却不吃。”
  我回首朝他粲然一笑,“大师你是东家,东家没吃饭,伙计敢吃么?!”
  他摇摇头,想笑却忍住了,“贫嘴。”
  揭开盒盖,发现包子已经冷掉了。我轻轻捏了捏,又使劲闻闻,大嚷道:“什么包子啊?”
  “豆沙包。”罗净不冷不热答,自己拿一个咬一大口,“你想要什么包?”
  “当然是大肉包!你真不讲信用,每回都说明日买,明日复明日,日日都是豆沙包!”我把包子扔进食盒里,板着脸往柜台上一坐,“我天天为谁忙活,到头来连口肉包子都吃不上……”
  罗净没答话,他向来如此,在包子问题上以沉默应对。过不了多久,他又会说:明日买。
  于是在他开口之前,我凶巴巴喊道:“不许再说明日,我现在就要吃!”
  侧目瞥见罗净一声不吭站了起来,我扭头一看,竟然是皇上和逍遥王双双出现在面前!顿时傻了眼,皇上怎么出宫来了?还有华容添,他怎么会来找我?活见鬼了……
  皇上穿着普通的锦服,轻轻嘘了声,但面上威严不减:“专程来瞧瞧这大名鼎鼎的济民堂,没想到碰巧打扰二位用饭了。”
  “皇……”我张口就喊,但立即反应过来,后面那个字赶紧咽下去,换两字出来,“黄大哥!不打扰、不打扰!”
  看着皇上身边微笑如昨的华容添,赔着笑脸喊:“黄三哥!”
  他们二人的目光皆看得我心里发毛,侧头朝罗净使眼色求救。
  罗净淡定问:“不知有什么地方能为二位施主效劳?”
  “随意看看,你们可以继续吃。”皇上笑睨着我,“只是秦夫人似乎吃的不怎么开心。”
  难道方才的话都让他们听去了,我背上一阵凉意,脸上却发烫,小声嘀咕:“没有……我……”
  “不如黄三哥请你去吃大肉包?”
  “啊?”我瞟了华容添一眼,再瞟一眼,他却神色如常笑道:“那么黄大哥呢?”
  “在此处转转,看看济民堂是如何济民的。”皇上拂了拂衣袖,双手负在身后,“老三,秦夫人现在可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替我好好招待她。”
  “是。”华容添笑颜俊朗看着我,“秦夫人,请。”
  我忐忑不安走出了济民堂,也不知华容添现在是怎样的态度。不过走远了,我渐渐看出来了,他在皇上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一般,现在却根本不理我,光顾着往前走。
  我猛地收住脚步,他走出一段路去了,才转身看。只是一直盯着我看,没有开口。路上人来人往,我们却如两尊雕塑,坚守彼此的位置,谁也不肯朝前迈一部。
  午后的温暖阳光就从我们的对峙中慢慢流转,春风一起,周边杏树摇曳,花瓣纷飞。那像淡粉的雪,落地寂寂无声。最终,我拗不过他,耷拉着脑袋走去拽住他的衣袖,“都过去一年了,王爷……”
  他将衣袖一点一点抽出,并不看我,淡淡说:“九个月。”
  “你要不要这么小气?”我用埋怨的眼神瞪着他,“还想逍遥王呢……”
  “徒有虚名而已。”
  他负手朝前走,我一路跟上去,发觉他手中少了那把扇子。难道经过上次的假梦,他真的已经看开了么?我乐颠颠拖着他胳膊问:“王爷,你是不是梦到过我?”
  他侧目瞄了我一眼,“什么意思?”
  我撇撇嘴,故作迷惑道:“我梦见王爷了,好像就在王府里,还听见你和我说话。”
  他怔了怔,又冷冷道:“你已嫁作他人妇,还说这种话。”
  “你不要逃避了,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王爷,你看着我。”
  他扭头看着我,两人又在街上停住了脚步。
  打量我一番,他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容,“看完了,比从前更有风韵。”
  我翻了个白眼,“王爷可比从前憔悴多了。”
  “我夸你一句,你反倒贬我一句,究竟谁小气?”他又继续朝前走,笑着喊,“再不走,我不请你吃大肉包了!”
  闻此言,我心中着实欣喜,不仅仅为大肉包,更重要是他的笑语。屁颠屁颠跟着他身后,谄媚道:“王爷,你不憔悴,还是和从前一样风华绝代。”
  “你真是本性难移……”
  “咦?玉临王也这么说我!为何这样说,我本性是怎样的?”
  他顿了顿脚步,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轻轻吐了声:“傻丫头……”
  回到济民堂,门市里只有两个小厮,我们便进院子去寻皇上和罗净。不过院中并无他们的身影,最后发现他们在柜台后面的小屋里。我轻轻挑起门帘子,朝里问:“皇上?”
  里头传来皇上的声音:“你们回来了。朕该走了。”说着,脚步声沉稳,从里屋走了出来。
  罗净跟在他身后,垂目,一言不发。
  待他们走远了,我拉着罗净低声问:“怎么回事?”
  罗净双眼一眯,眼珠子转了转,“没什么,皇上看了济民堂的账目,说要拨银子给我们。”
  “真的么?那不是有更多的银子了?”我笑逐颜开,推了他一把,“那你板着脸做什么,吓唬我!”
  罗净蹙眉嘘我,“秦夫人,注意言行。”
  我马上收敛了,装出一副娴雅的模样,迈着细碎的步子出门,临了回头冲他莞尔一笑:“你板着脸做什么,吓唬我……”
  罗净显然一愣,我甩下帘子,“噗嗤”一声笑了。
  和煦的三月,春意盎然。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据说是近几十年来最大的事。有人津津乐道,有人担惊受怕。我行走在其中,竖起耳朵仔细听各种各样的说法,恐怕都是谣言。可秦朗坤对此事只字不提,我便急着找到了逍遥王府。
  谁知雪姣愁容满面告诉我,王爷仍然住在醉月楼,不在府中。还以为他想通了,原来还是这样执拗。我只好去醉月楼,路上又遇见许多人被抓了,官兵拿着铮亮的长矛,在金灿的阳光下却显得冰凉刺骨。
  醉月楼白日冷清,大门半闭,我径自走了进去,楼梯上一名身段婀娜的女子懒洋洋喊道:“什么人呐?”
  我一板一眼答道:“有急事求见逍遥王爷。”
  女子轻蔑笑笑:“难道又是王府里的几夫人?”
  我心中着实一愣,恐怕最近雪姣她们来寻过王爷。凛然对上她的目光,正色道:“请代为通传,济民堂秦于氏求见。”
  女子一怔,半晌没反应。她身后又冒出一女子,急急说:“是济民堂的秦夫人……快去通知香落。”
  两人皆朝我恭敬笑道:“请夫人稍后片刻。”
  我却纳闷了,怎么只一会工夫,她们对人的态度截然相反?不一会,一个小丫头从后堂匆匆跑出来给我上茶,目光热切望着我:“请夫人喝茶。”
  “呃……我只是来见王爷的,你们不必费心招待了。”
  小丫头甜甜笑道:“秦夫人,你是京城里最了不起的女子。能伺候您喝茶,是小绿的福分!”
  我便端起茶盅来喝了一口,赞道:“好茶。”
  小丫头回头冲后堂大叫:“你们看!夫人喝我的茶了!”
  我才注意到,楼梯后面的那道门边,好几个小脑袋怯怯探出来。看着那些纯真的面孔,不由笑了。一个管事的妇人将丫头们都拉了进去,使劲给我赔笑脸。
  不多时,一名颇有姿色的女子缓缓下楼来,柔声道:“秦夫人,请随我来。”
  我暗自思忖,她便是醉月楼的花魁罢,华容添的新女人。
  关于加更:「慢工出细活,池子写文快不起来。最近要学习复习很多东西准备面试,没工作偶就要饿死了……所以请大大们体谅一下,么么」
  第八章  91、玉簟凉-4
  女子将我带进房中,便合门出去了。没想到在这样醉生梦死的地方,竟设了一间工整明朗的书房。华容添披衣坐在窗边摇椅上,轻轻摇晃了几下,侧头对我笑道:“真大胆,这里也敢找来。茶在桌上,自己倒。”
  我顾不得喝茶,直接走到他面前问:“蔺家究竟出什么事了?这两日的传言越来越令人不敢相信。”
  “你来问这事的?”华容添歪着头看我,“你家秦大人没告诉你么?”
  “他认为我没有必要知道。”
  “确实没有必要,都是朝堂中的事。”华容添放下手中书卷,凝神看向窗外,“牵连了不少人了。”
  “现在外面人心惶惶,王爷,蔺丞相辞官、蔺淑妃被废,蔺家真的要垮了吗?”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蔺丞相辞官隐退实属被逼无奈,蔺淑妃被打入冷宫……相信是为人所害。如今蔺水蓝可是孤身作战了。”
  “为何会这样?”
  “盛极而衰。”
  这不过是推搪之词,我嘟起嘴表示不满,“你们总以为我什么都不懂。”
  华容添思索许久,又开口解释,“赈灾款出了纰漏,被一些官员钻了空子,中饱私囊。其中有好几人是蔺丞相的门生,往年也是一样,他们为了贿赂孝敬恩师,不惜贪污巨款、自毁长城。皇上勃然大怒,原想彻查,但蔺丞相得知风声后立即引咎辞官,至少还保住了家族的脸面。可惜皇上不罢休,将吴千雁堕胎一案和进贡脂粉掺药一案又提出来重审,蔺淑妃被冠以妒忌成狂的罪名打入冷宫。”
  我忽觉双腿有些发软,皇上再宠爱一个女人,也不会把她当妻子看待。
  “蔺家得势五十余载,终究会有没落的一日。新的贵族又会崛起,循环往复,自古以来如此。”
  “城里抓人是抓什么人呢?”
  “无非是一些跟贪污案有牵连的人。一门豪族垮台,不单是他们一家人的事。”
  “唉……没想到会这样瞬息万变。”
  华容添惬意闭上眼睛,深深吸气,“你闻闻,是什么香?”
  我走至窗前,向外瞧了瞧,是一株桃花刚好长得与二楼平齐高。左手抓住窗台,上身全探了出去,右手极力向下伸去,想要够到哪怕一朵花。
  身边的摇椅吱嘎响了声,接着我的腰被华容添扶住了。他拉我回来,自己探身下去,轻易便摘下一朵小花。
  原本紧张的心绪顿时放松了下来,我盯着他手中的灿烂桃花,想起相遇的最初,他看我时迷离的目光。原来我并非记性不好,只是没有用心去记。
  华容添将桃花别在我发髻一侧,目光赞赏:“发髻比从前梳得好看多了。”
  “在家闲得慌,便跟娘学这些。我还会做菜、做糕点了。”
  “你自己的娘呢?还在苏州?”
  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慌张,他从未问过我的家世,或者说从来没谁问过。
  见我没吱声,华容添倒是先说了:“我不该问,若你有娘亲,早就会说起了。”
  我象征性地垂下头,表示难过。
  “秦夫人,还有别的事么?”他客气问道。
  我摇摇头,他能这样待我尚且不错,要想回到从前,已经不可能。
  从醉月楼出来,又遇见官兵抓了人,大多行人都躲在两旁的屋檐下走,不敢上官道。可惜了这时节的花团锦簇、落英缤纷。
  自从有了济民堂,我陪秦夫人的时间自然少了许多,这日为了补偿,我们带了几名女眷,上南郊去放纸鸢。
  春风拂面,裙袂飞扬。碧空如洗,莺啼燕语。传闻此处是纸鸢胜地,许多富家小姐带丫鬟出来嬉耍,也有寻常人家的女子热热闹闹地结伴而行。
  我们找了块柔软的草地,席地而坐,秀秀带着两个丫头去放纸鸢了。秦夫人看上去气色很好,半眯着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惬意、安详。五彩斑斓的纸鸢渐渐升起,零星点缀在空中,令天空不再寂寞。
  我打算拿出些糕点来吃,一回头,竟看见了一身火红袈裟的罗净。他身边的魁梧身影不正是长庆王?我忙垂头倚在秦夫人身边,小声嘀咕:“他怎么还跟着他……”
  “你说谁?”
  “噢……是相国寺的罗净大师,和长庆王。”
  秦夫人仍然望着天,这些事原本就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忽然叹了口气,幽幽看着我:“于归,你可要给我们秦家生个男丁,不然,我下了地府没法向他爹交待……”
  我乖顺点头,安慰她。可惜,这根本无法由我自己决定。在她肩头蹭了蹭,撒娇一般:“娘,别说这样的话,你要好好教训公子才行,不然我自己哪里能生儿子?”
  她轻轻颔首,抚摸我的头,“于归,这两年,多亏有你。”
  我正想答话,忽然感觉秦夫人身子一沉,往一侧倒了下去。忙直起身子扶住她,心猛地好似被掏空了一般,不知所措望着她煞白的面容。好半天,我提上一口气,嘶喊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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