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原来也只是这样而已……
连生摸到一个硬硬的盒子,拿出来,轻轻的笑,放在银锁的床边。
耳边传来连生奶奶的声音,老太婆好象一下子衰败了好几岁
"生啊,你这孩子咋那么不懂事哩,你叔养你疼你一场,你对他媳妇说那话,你叫他心里咋想,你这是撕他的心哪!"老人家不明白孙子为啥一定要拗着找茬。
连生颓然的倒在墙角,双手深深的插进头发里。
10
灯影在乌油油的小木桌上空摇晃,那经年累月的垢腻,擦拭不去,上了漆一样泛出寂寥的油墨。连生奶奶出了一会子神,慢腾腾的直起腰收拾碗筷,口里念念有词:"当初没有我老太婆给他爹张罗哪有她李晓兰,也不想想自个儿打哪来的,还真以为像那孙猴子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行,我得说说这个理去,念书念到猴屁眼去了……"
银锁眉心紧皱,喷出一口浓烟,扯住他妈:"妈,你这时候去提那事儿干嘛!"
连生奶奶睁大眼:"干嘛?这是个本儿!凭你飞到天上去也不能忘了本儿不是?!"
银锁摇摇头:"连生他还是个学生哩!他哪儿知道嫂子的来历,这事儿可不能告诉他!"
连生奶奶坚决反对:"不行,这事今儿个非得说清楚,当年我花三千块给你哥从山西买个女人,你媳妇也是我托你舅给张罗的,你们兄弟两个我谁都没偏袒,你哥现在是有病不然哪家兄弟到结婚了不分家,容着他这样闹?"
银锁急的一把拖住连生奶奶,推到凳子上:"妈,你糊涂拉!你咋跟个嫩伢子较真哩,亲爸是脑残连生心里不苦?作娘的不要儿子连生心里不苦?这伢子心里苦着哩他就是倔着不说呀!妈你想想,连生要是再知道嫂子是拐来的,是不情愿跟了我哥,作儿子的心里咋想啊!妈,事到如今,说句不好听的话,买媳妇在城里人眼里是好大的丑事啊,连生还在学校还当部,万一叫人知道了身世你叫他咋在人前抬得起头啊!妈!咱可不能毁了伢一辈子的前程啊!"
银锁的一席话可把连生奶奶打懵了,她越听越不是滋味,可立马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连生要在城里找了女朋友,那女方看得上人也未必看得上这个破烂家,自己虽做得问心无愧,可那城里人鼻孔朝天的劲头她是晓得的……这么一想老二的话是句句在理,她可不是老糊涂了?
连生奶奶思忖着:"那咱一个字也不说?"
银锁吸了口旱烟,点点头:"买人的事可莫要再提,咱一家人好好过日子,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连生奶奶叹了口气:"连生那伢子不懂事,亏得你这叔当的好,想得比我周到,那伢将来就是不认他爹也得好好孝敬你这个叔。"
银锁心里一抽,忙站起身:"妈,我去看看连生,怕还闹脾气哩!"
南边小屋亮着灯,一种近乡清怯似的踟躇和沉重笼罩了银锁,他不安的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心里乱得很。
"你答应过我的!"连生冲他大吼
"叔,我们一起走吧,到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银锁的心狠狠的揪紧了,伢子呀,你这么年轻,未来这么美,你会后悔的,你将来肯定会后悔今天说的话,叔是过来人,叔知道我的连生心大着哩
你刚才发火,叔一点不怪你,叔知道你心里难受哩!可是你婶子也是个苦命人,跟你妈一样苦啊,叔虽然不喜欢她,可叔是男人,娶了她就要照顾她,让她平平安安的。连生啊,叔无能,叔太穷,叔就是拼命也不能叫你们过上好日子,叔有罪,叔对不住你啊!
叔不是有意打你啊,连生,叔想打自己,你说的没错,叔没脸,叔现在真恨自己,叔不该喜欢你,叔是贪心,人都有个贪心的毛病是不?你那时才是个半大的伢子啊,你还不懂事,叔就跟你做那档子事,叔当时没想那么多啊,就想着跟我的连生一辈子在一起多好啊,叔跟你那样真不是个人哪,叔望着你快快长大又怕你长大,你是个男伢子连生你现在觉得恶心了吧,叔睡着梦着都怕你恶心叔啊!
可是今天叔明白了,千错万错都是叔造的孽,叔害了你啊连生,咱叔侄两个天理不容啊!你就是现在恨叔叔也不能再耽误你了。
捏着烟枪的手有些发颤,银锁转悠着,胸口像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眼神不由自主的追逐着那遥远的灯光,将要说出口的话,就像生生的把人撕成两半,喘着粗气挪到门口,银锁轻轻的推开门:
空荡荡的床,大红被褥铺的整整齐齐,银锁一惊,无法抑制的慌乱像火舌一样舔上心间,他走近一瞧,一张作业本上撕下来的兰色网格纸搁在床边的硬纸盒上,字迹潦草
"细叔,对不起,盒子里是结婚礼物。我回学校了。"
"连生!"这么晚了连生能去哪里?三更半夜又哪里有车?银锁顾不上其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明月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岸边坐着一位白衣的青年,青年轻蹙着秀气的眉毛,清亮的眼睛出神的望着那湖面上荡漾的碎金,他的思绪也仿佛跟随夜雾飘向湖岸对面那不知名的远方。青年衣杉单薄,寒冽的空气冻的他全身冰凉,可他一动不动,他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
狗尾巴草摇啊摇,连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到这个小湖边上来了,这里的湖水曾经那么火热烫人,也许他还想来这里看看,这里让他感到平静,感到安全,感到亲切,说不出所以然。
曾经以为一切都尽在掌握,或许静静等待能让那莫名其妙的执拗心情渐行渐远,仿佛作了个梦,这让人好受些。很多人不敢回首,就怕涂脂抹粉后还能依稀辨认出丑陋不堪的……自己,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除了……
连生跳起来,向那平静的水面投入一颗石子
男儿当自强!
连生拍拍手,拎起脚边的书包,心底久违的火焰拧成鞭愤怒而凌厉的鞭笞着自己,它曾是馋虫化作的小火苗,被这个山里娃子牢牢抓住变成改变命运的契机,苍白俊秀的脸庞微微泛红,那是夹杂着愧意的傲慢
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宫殿,那里有梦想、自由、力量和荣光。
悄悄的吐出口气,思绪荡涤一清,连生定定神,大步踏过草丛。
11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连生谁也没打招呼,就搭上了县城开往省城的夜班车。车里很挤,还有股子汗味脚味混合而成的骚臭味,味儿不好闻出门在外的人忍受着也就习惯了,连生知道,这种从县城开到省城的客车,在售票处正儿八经的卖票总买不满,路上走走停停一路拉客,大多都是沿路村镇里进城贩卖的农民,搭个顺风车。
从昨夜里步行到县城车站,在候车厅的板凳上蜷了一夜,直到天亮被人叫醒。连生一夜都没睡塌实,天冷风大,伤口又一抽一抽的疼,真他妈的倒霉!
昨晚离开小河边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窜出来,从背后袭击他,连生躲得块,还是叫那龟孙子半块砖拍破了头,眼前一黑连生顺手操起快石头,那人似乎害怕被看见,丢下砖,朝地上大力唾了一口,跑了。
连生猜测,准是那金王八女婿找他报仇,连生回家后,他们家那威风凛凛,又残又暴的咬人狼狗两只精光闪闪的狼眼就神秘的叫弹弓射成两个血窟窿,变成了一只瞎眼废物,金姑爷疯狂的放出话,谁伤了他的德国黑背,就叫谁血债血偿。
连生一摸后脑勺,湿漉漉的,满鼻子都是黏腻的腥味,心里更是烦躁。他把头搁在前面的椅被上,湿腻的液体顺着脖子流入衬衫里面,早知道损失这么多血,真后悔没剥了那畜生的皮,抽了那畜生的筋,先来顿肥肥的狗肉火锅补补。
"小兄弟,小兄弟……"隐约中,好象有人推自己,连生抬起头,发现好多人都挤到自己跟前来了,才一睁眼就被一拨拨聒噪的鸭叫声吵的头昏眼花,老汉挪了挪鸭笼子,指着自己的脸,周围人都大眼瞪小眼的望着他,发出阵阵抽气声
司机回过头瞄瞄后面车厢:"快下车,别死在我车上。"
连生醒过神来,抹了把额头上蚯蚓爬样的湿黏:"你才快死了!"
"我有云南白药。"后坐的妇女从包里翻出一个小药瓶,哆哆嗦嗦的递给连生
连生接过后,道了声谢,把药粉撒在伤口,又撕了半截袖子。
司机瞅瞅后视镜,不再出声,目无表情的缓缓转动方向盘,车厢里又恢复了闷躁,不时能听见几声鸭叫。
二妹的肚子像吹气球似的大了,要凭她心,她真不想生下这个娃儿,女人就是这样奇怪,她一遍遍告诉自己孩子是无辜的,可她战胜不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她感受不到半分做母亲的喜悦,而且自从那个连生几个月前半夜离家后,丈夫就很少有个笑脸。
二妹还记得那天银锁翻遍村子沟沟凹凹挨家挨户寻了一夜,也不见个人影,几天后才听人说已经回学校了。连生留下来的盒子,银锁没跟她提,崔二妹偷偷拿出来瞧了瞧,是一双男式皮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货,要说穿皮鞋,那还得配身行头,像城里人那样的穿西装打领带才神气,又不是不知道没衣服配,还不如送点实用的,崔二妹心想。
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崔二妹不是没想过,当初连生奶奶怕左邻右舍嚼舌根催银锁办了婚事,一来崔二妹对这个老实男人有几分好感,二来她想着人家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