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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永亮在董铁柱往他裤兜里塞手机的时候，尽量向一边撇开了脸，就好像果真对董铁柱有着很多怨恨一样。直到董铁柱走开，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回答肖涛之前的反问。
“我刚才说过，董铁柱对不起我，其实有一大半原因……正是指我跟我老婆离婚这件事！”
“对不起”三个字，是贺永亮一开口最先冲着董铁柱吼出来的。他很清楚肖涛为什么会绑他，也明白肖涛今日必欲杀他而后快，所以他吼出“对不起”三字，正是想牵制住肖涛不至对他立下狠手。
肖涛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想弄清楚，自己爱的人到底是怎么“对不起”、是不是真的“对不起”那个很可能与爱人之间牵扯不清的“情敌”。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反过来，就等于是说爱的人“对得起”自己了。
而他贺永亮，只有先挣得了说话的机会，才有可能从这心狠手辣的男人手里逃出性命。同时，也救董铁柱一命。
所以现在，他必须把握好这短暂、并且很可能是唯一的生机！
“董铁柱这个人，您跟他在一起也有两年多了，应该很清楚他的为人！”贺永亮慢慢叙述，几乎是字斟句酌，“按说……他也算是很不错的一个男人，讲义气，重感情，人家对他好一分，他就要用十分来回报！可是，他却有一个缺点，脾气犟，而且莽撞冲动，不听人劝！”
他对董铁柱的几句评语可以说十分中肯，那让肖涛居然有一种“心有戚戚焉”的感觉。不过这种感觉一闪而过，想想这个男人之所以会如此了解董铁柱，正因为曾经跟董铁柱有过一段情史，肖涛心中更生怨毒。
“……他从小父母就没了，跟着爷爷奶奶过，家里穷，还很受人欺负。而我，虽然跟他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但他是我外甥的初中同学，是很好的朋友。从小到大，他一直叫我叔叔，我也一直当他是我亲侄儿一样照顾！”
肖涛听他说到“亲侄儿”三字，想起董铁柱也曾说过当他“亲叔叔”的话，忍不住转眼一望。正见董铁柱低下头来，想是忆起往事，他眼眶微泛潮润。
“……等到他长大一点儿，能够出来做事的时候，我替他在中山找了工作，并且让他跟我住在一起。但是……我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居然……居然说他喜欢我！”
贺永亮说到这儿的时候，稍微停了一下。肖涛禁不住牙齿咬了一咬，不过他早就知道这两人绝非“叔叔侄儿”那么简单，心理上并没有受到太大冲击。反而贺永亮今天如果把所有事情撇得干干净净，那才真是令他难以容忍的一派胡言！
“……我想，这个世上能够接受跟同性亲热的男人不在少数。尤其是……我跟我老婆两地分居，每年只有在过春节的时候才能相聚几天，而我……也需要发泄。”贺永亮在说到这几句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尴尬。毕竟他已经年过不惑，尤其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如果还要遮遮掩掩说不出口，那才会显得虚假，“所以我跟……董铁柱，我跟他确实发生了一些事情。但是……别说我跟我老婆的感情一直很好，就算……我更喜欢董铁柱一点儿，我也不可能抛妻弃子跟他在一起。在我们那偏远的小县城，这种事根本就不允许发生！可是……就因为董铁柱的鲁莽，我老婆瞧出了一点儿动静！”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肖涛印证董铁柱的性情，再想想眼前的世俗人情，竟然找不出来任何破绽。转眼去看董铁柱，他仍旧低着头，好像是有点儿心虚，但也可以说成是“心怀愧疚”。
“……我老婆是个山里女人，胆子小，也没文化。我虽然对她一直很好，可是她却有点儿怕我！所以……她没敢直接问我，而是背着我私下里去问董铁柱，而董铁柱……”贺永亮重新看着肖涛的眼睛，不过这一次，他的眼神显得很安静，甚至是有那么一点儿诚恳，“你应该了解他这个人，他是一个做不了假的人，尤其在对他好的人面前，他更是一句谎话都不会说！所以……在我老婆一再逼问之下，他居然……真就承认了我在跟他好。你知道……女人嘛！怎么能够忍得下这种事？结果我老婆跟我大闹一场，我一边安抚我老婆，一边气得要跟董铁柱一刀两断。……正是因为这件事，董铁柱离开我转而投靠了……他以前在牢里认识的一个朋友。……您可能还不知道董铁柱为什么坐牢吧？那是因为我老婆身患绝症，董铁柱为了帮我老婆筹钱治病，想了个拦路抢劫的法子，结果……我老婆的病是治好了，他却因此坐了五年牢。我老婆本来就觉得亏欠了他，没想到……他刚离开，我因为之前我老婆患病的时候，也借了一身债，债主逼得我走投无路。董铁柱从我老婆那儿知道了这个情况，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拿了三十万给我老婆，叫我老婆还了外债，再帮家里买套房子！我老婆本来就是个知恩图报的女人，在接了他的钱之后，真就跟我提出离婚。那我当然不肯啊！所以我赶紧要找到董铁柱，让他去跟我老婆说清楚。可是……这个小王八蛋，他的手机居然停了机，我到处也找他不见！我跟我老婆说好话，可是我老婆告诉我说，董铁柱现在被广州的一个大富翁看中，但是三年以后就会回来。而我们一家人实在是欠了他太多情，只能在他回来以后，用我的一辈子来回报他！我真是气得不行，我宁愿慢慢还债，也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连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啊！可是我又找不到他，有气也只能憋在心里！”
这段话已经假多真少。只是在有关董铁柱的几个很容易被人知晓的关键点上，基本上都是事实。贺永亮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的业务员，不可能对每一个客户都完完全全坦诚相待，偶尔也需要他花言巧语，以假乱真。再加上他越说到后来越是气愤难平，换个人肯定会深信不疑。
但是听在肖涛耳朵里，仍旧是没有多少可信度。幸好正如贺永亮的判断，肖涛之所以能耐着性子听他啰嗦半天，正是因为他一开口提到的“对不起”三个字，那让肖涛心里不由自主存了一个“万一”的指望。此时好不容易听贺永亮讲到此处，肖涛自然不会插言打断，信与不信，都要听贺永亮说完之后再做定夺。
“一直到……今年四月份吧？董铁柱回老家去给他爷爷奶奶上坟，突然又跑到我家里去。这些年我一直在外边打工，除非春节，我根本就不可能会在老家——也许董铁柱就是趁着我不在家，才会去见我老婆跟我老妈。他跟我老婆说……说他以后不能再跟我在一起了，因为……他说那个大富翁对他太好，他已经离不开大富翁了！而当我老婆打电话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是好气愤，因为……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我老婆已经认定了我是同性恋！虽然……她跟我的感情仍在，到现在她仍然舍不得离开我，可是……就算我跟她复了婚，也不可能回到跟从前一样那么恩爱融洽！而这个小王八蛋，所有事都是他惹出来的，结果……他怎么可以轻轻松松就这么撂下一句话就走？所以我打电话给他，想让他当面给我个交代，可是他不肯见。我忍无可忍亲自找到西餐厅去，他居然还是不肯见！他甚至说……他可以给我一些补偿，但就是不能跟我见面！我好生气，可是气也是白气，我们这些穷苦人家，能够拿你们这些有钱人怎么样？但是我没想到，我已经够委屈了，到今天……莫名其妙地，还要被你们如此欺辱！”
他说到最后两句，已是义愤填膺，两眼直直地盯着肖涛，仿似要肖涛给他一个公道！
肖涛当然不会将他的愤怒放在心上，更不可能给他什么公道。反而，他微微扬起下巴，居高临下面对着贺永亮的眼光，忽然又“嘿嘿嘿嘿”发出一阵冷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