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老小说 > 乱世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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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下)(50)

2019-10-25    作者:不详    来源:m.9969x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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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历年的头一天,我和川子舅在车行正忙着,小秃儿来了。离老远,还是喊大爷。

  川子舅忙着手里的活儿,冲小秃儿说:“你来干啥?”

  “你家香姐偏让我来。”小秃儿说:“你家来客(qie)了。”

  “谁呀?”川子舅问着,就叫我,说:“你先回去看看。我忙完这点,就回去。”

  我赶紧收拾收拾,拉着小秃儿往家走。进屋,见凤香一个人在外屋正忙着要做饭,就问:“谁来了?”

  凤香说:“进屋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进里屋一看,天啊,是玉良。这小子礼帽、西装、黑墨镜,气派得跟个大老板。我一蹦老高地跳过去要抱玉良,说:“鬼东西,你还知道来啊?”

  “干啥?干啥?一惊一乍的。”玉良怀里抱着孩子,挡住我说:“吓着孩子。”

  我“咣”地给玉良一拳,说:“都把我给想死了,你这个要命的鬼。”

  “哈哈。这也没死啊?还钻我舅家来了。”玉良笑着看看怀里的孩子,说:“我的小外甥,我是你亲娘舅。叫舅。叫舅啊。”

  “孩子都睡了。叫啥叫啊。”我说:“这大点儿就能叫,得你吓一老跳。”

  “呵呵。”玉良说:“这小孩儿,多好玩儿。嘴唇像你,眼睛像凤香姐。叫啥名啊?”

  “让他躺下睡吧。”我要接过孩子,说:“叫小栓子。”

  玉良没给我孩子,他自个儿把怀里的孩子放炕上,再给孩子盖上小被。他说:“我知道叫小栓子。我问你大名叫啥。”

  “叫马寻。”我说:“寻找的寻。”

  “哈哈,找谁呀?”玉良在椅子那坐下,说:“是找我这个舅舅吧?”

  “谁稀得找你。”我说:“你说你是死是活,到给家里个信儿啊?那回在车行,你看你那个劲儿,跟催命鬼追着似的。没把我活拉气死。”

  “我可不是来跟你打架的啊。”玉良说:“我也想你们啊!咳,实在是没空啊。”

  我核计也对,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别老说堵气的话。就高兴地跟玉良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找老叔去。川子舅一会儿也能回来。”

  “你坐那吧。”玉良一把拉着我,笑着说:“咱俩还没说说话呢。”

  “说话赶趟啊。我马上就回来。”我说:“不远。”

  “我知道啊。”玉良还是不让我去,他按着我坐椅子上,说:“老叔就在‘爱群医院’那。怎么样?他生意还好吧?”

  “神了。你真都知道啊?”我说:“谁告诉你的?你的事,我可是一点儿没说呀。”

  “你们都在我心里。”玉良说:“别看我东奔西跑地总也不来,也真是来不了;可我心里一直在盯盯地瞅着你们。你怎么为我从安东跑出来,怎么通过那个张保生和那个姓姜的,在抚顺落的脚,我知道。赵爷死了,妞妞找到她的亲爹妈了,你和凤香姐成家了,又有了小孩儿,这些我都知道。我还知道你回安东去找过老叔,我甚至能猜出来,你给小栓子起了‘马寻’这么个名字,就是想记住那段寻找老叔的日子……”

  “玉良。”我心里一热,一下子拉住玉良的手,说:“我没白想你。”我说:“这几年,我一遇到闹心的事,就能想起你。我就想,要是有你在我跟前多好,哪怕是吵啊、骂啊、撕巴啊,反正就是觉着,跟你说话,我这心里头总能不掖不藏地说个透亮儿;说了心里也就敞亮了。”

  “呵呵。”玉良笑笑说:“咱俩啊,那真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行。”我站起来,说:“我还得找老叔去。你不知道他多想你。”

  “我让你别去,你就给我老实坐这。”玉良又把我按在椅子上。

  我“呼”地站起来,说:“我就纳了闷儿了。你咋就不让我去呢?你就一点也不想他?”我说:“你打安东走。是,你给老叔磕了头,你说你对不起他。你前脚走,老叔一个人躲屋里抹眼泪。你是没看着,都让人揪心死了。老叔哭着跟我说的啥,你知道不?”

  玉良低着头不吱声。

  我哈腰,凑近玉良,压低声儿狠狠地说:“他说,你连一声‘爸’,都没叫过他。”

  玉良还是低着头不吭声。过了老半天,他低着头,小声说:“有些事,你不懂。”

  “放屁。”我一听,就来气了。我说:“这些年,生的死的揪心的埋汰的高兴的,我啥事没遇过?我懂!我比你懂!”

  “……”玉良抬头,缓了缓脸,他看着我,又笑了。他像咱俩一块儿上学时,有点耍赖地说:“给整点水喝呗。渴了。”

  “你少辙,要喝自己倒去。”我这气正往上窜呢。就说:“你说啥也没用。今个儿这事,你要不给我说明白了,我就不认识你关玉良。”

  “真生气了?我可是你家来的客(qie)啊。呵呵。”玉良自个儿倒了杯水,递我眼前,嘻皮笑脸地问我:“喝不?”

  我瞥了他一眼,一扭身。

  “不喝咱喝。”玉良喝了口水。抽冷子。他把杯子往桌子上使劲一搁,脸一绷,说:“我说个事,你一定没忘。在‘省一高’,那年秋假,你回家。回校后,你挨了日本人的板子。我逗你,你打了我一下。我疼得大气儿都出不来……”

  我瞪大了眼睛看玉良,催他接着说……

  “……我被那个日本学监给糟贱了,就像在安东的刑讯室里,那个大胡子警察糟贱老叔一样……”

  我瞪大了眼,看玉良……

  “……我那是没人看见的。血,有裤子挡着;疼,咬牙挺着;屈辱,有肚皮装着。但是,刑讯室里那可是众目睽睽啊……”玉良停了停,说:“我知道那是啥滋味,那可不仅仅是疼,那是……全子,你是肯定体会不到,一个做儿子的,亲眼看着自己的亲父亲……被人家……,你知道那个儿子会怎么想吗?你一点儿都不会知道的。”

  “就这。还有吗?”我这个气啊。是为这啊!那不都是不得已吗?那不都是被迫的吗?我眯着眼,瞅玉良。我问他:“一个人,一个爱着你的人,被人欺负了,还要遭到亲人的恨,这在理吗?”

  玉良说:“全子啊,你真的不……,我不是说你不懂,我是说在你的心灵中,你没经历过,一个儿子看着自己的父亲,遭到那种侮辱时的那种心情。那不是恨,那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真的我也说不清……”

  “就算是我没体验过。也算是你说不清。”我气得还问玉良:“就因为这点事,你就不认他?你就忍心瞅他躲在一边,自个儿舔着自个儿的伤口?不管你在哪,他都捧着心站在你跟前,只要你有难,他能豁出命护着你,他紧盯着你,挂挂着你,惦记着你这个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的白眼儿狼。你也……”

  “你说啥,我都不怪你。”玉良截断了我的话。说:“那姓金的,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无赖、一个大流氓。我不明白,咋就那么没脊梁骨?咋就依了那么个谁看谁恶心的人呢?”

  “不依他,现在你能站在这?不依他,你当初干啥来的?”我瞅着玉良,真就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我打小就赖着的玉良,就是那个我日盼夜想的玉良,我气得牙根儿痒痒。我对玉良说:“也为这,你就不叫他?也为这,你就在他遭了那么多罪的心上,再捅他一刀子?你太……,太狠了点吧!”

  “……不是狠,是恨。从‘省一高’那个秋天后,我就恨这个世界,我是咬着牙根儿在看这个世界。我不想要这样的世界,我在找,我在……”玉良喝了口水,说:“没办法,我还得活下去,但我不能窝窝曩曩地活下去。我得按我的目标活下去。我要活出个谁也不敢熊我的人样儿来……”

  “别在那给自个儿贴金了。”我说:“人伦常理都不敢承认,你还能活出个什么好人样儿?”

  “全子。”玉良狠叫了我一声,眼泪就涌出来了,他说:“你一点也不懂我的心情。从林甸出来后,我这心压根儿就没敞亮过一天。事不在你身上,你就是不懂。我呀,我也说不好我是咋的了,看老叔遭的那个罪,还是因为我,我就不揪心吗?看老叔端着枪,不眨眼地紧逼着那姓金的,我就不担心吗?那可是一触即发啊,只要谁手里的枪一响,那都是要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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