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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山跳上汽车朝我飞奔而来的时候我并不知道。
我正跟在虎叔屁股后面新奇的张望着这座对我来说名字很熟悉，实际很陌生的城市。
我们有时候进城，只是浮光掠影的和这座城市擦肩而过，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深入地漫步其中。
虎叔大概也了解我的心思，不紧不慢地带我闲逛着，还带我搭乘了我从来没坐过的公交汽车。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实实在在地接触到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就好像这些城里人和我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的世界基础和生活方式我只有在书本里见过，对我来说他们是活在书本世界里的另一类人。
公交车颠簸笨重地缓慢前行着，走走走停停，我觉得它就像钢筋水泥丛林里的巨大爬虫。
我被自己的想象恶寒了一下，让爬虫变成蝴蝶在我脑海里飞走了。
到了新华书店，那时候还没实行开架自选售书，我看着摆在柜台后面书架上的那一排排崭新整齐的书籍，敬畏和渴望的心情油然而生。
虎叔在售货员的指点下，去了养生保健类书籍的专柜，一下买了两三本不同版本的按摩指导的书籍，完后虎叔又到世界名著专柜给我买了《飘》，《太阳照常升起》，《汤姆叔叔的小屋》，还有《野性的呼唤》。
我抱着崭新的一摞子书幸福地朝虎叔笑了，虎叔又摸了摸我的脑袋，我看到虎叔脸上的神情显得很欣慰。
大概虎叔觉得还好有我在，还好我没被父亲和熊叔完全带沟里，至少我还喜欢看书，喜欢看世界名著，喜欢那些浪漫唯美又天马行空的文字，至少我还能和虎叔交流一下抽离这平凡生活，超越于世俗物质之上的那些精神上的耀眼闪光。
回去的路上我们又坐了公交车，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虎叔带着我顺便买了午饭回去。
进了病房，熊叔和父亲正在看电视，原本父亲只能躺在床上看不了电视，我们一直也就没看，怕父亲会心烦。现在大概父亲身上的疼痛都已经减轻了，熊叔把父亲上半身的病床摇着升了起来，父亲也可以勉强看到被高高架在墙角的电视了。
“这样腿不吃力吗？”
虎叔进屋放下东西赶紧问。
“是有点疼了，熊小子我不看了，你把我的床放下来吧，我躺会。”
父亲脸上有些疲惫之色。
“哦。”
熊叔答应着摇了摇床底下的手柄，把父亲的病床又放平了。
父亲不看电视熊叔也不看，他爬上去关了电视，然后我们一起吃午饭。
吃过午饭，虎叔和熊叔一人一本按摩书，并肩坐在铺在地面的被子上埋头认真看着，边看还边互相在对方身上按来按去。
父亲扭头看着熊叔和虎叔，满脸都是羡慕之色。
为了鼓励父亲，我把《太阳照常升起》那本书递给他看，想用海明威笔下的硬汉形象来给父亲加油打气，我知道海明威老爱写当兵的硬汉了。
结果我被书名骗了，父亲看了一会气乎乎地把书扔到了我身上，嚷嚷着：
“老疙瘩你给我看这书是啥意思？你想让你爹的家伙也不管用了啊？”
我纳闷地翻了翻，这才知道海明威写的是一个鸡鸡在战场上被打坏了的硬汉。
虎叔笑着赶紧给我解围说：
“孩子是想让你学人家那乐观优雅不被困难压垮的精神，没了肉体，依然可以保持人格的魅力和精神的强大，做个真正的硬汉。”
“我才不呢！我更愿意做个裤裆里家伙管用的真硬汉，真老爷们。我干嘛要看一个家伙不管用的人是咋活命的啊？那熊小子要是裤裆家伙不管用了虎子你还稀罕他啊？”
“咋不稀罕？我变成啥样了虎子也稀罕我。”
熊叔瞪起俩眼跟父亲抬杠，顺便跟虎叔起腻。
“哦，我忘了，熊小子你就算前面的家伙不管用了，你后面还有个腚眼子呢，虎子照样能用，那要是你俩裤裆里的家伙都不管用了呢？我看你俩还能过到好上不？”
“豹子你闭上你那臭嘴！好好地咒我跟虎子干啥？你不爱看那书你就别看！谁还求着你看！小蹦豆别理你爸，惯的他！”
熊叔炸毛了。
父亲梗着脖子在鼻子里哼哼了两声，不说话了。
我就听熊叔的不再理父亲，收好书躺在陪护床上继续看我的《野性的呼唤》，我喜欢书里面那条狗。
父亲默默地在床上躺了一会，然后瞪着我说：
“还有啥别的书，扔过来一本我再看看。”
我无奈地翻了白眼，把我正看的津津有味的《野性的呼唤》递给了父亲，我相信他也会喜欢里面那条叫巴克的狗。
父亲果然耐心安静的躺在病床上翻着书页看了下去。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我们四个人难得的都在埋头看书，晚秋的阳光洒进窗子，书香弥漫。
下午四点，护士刚给父亲挂好吊瓶输上液推着小推车离开，海山就在我们惊诧的目光中，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和铮亮的黑皮鞋，戴着沾满汗液的大檐帽气喘吁吁的闯了进来。
进了屋他招呼都没打就扑到父亲的病床前紧紧抓住了父亲的一只手很坚定，很真诚地说：
“叔，我来了，我赶过来了，幸好来得及。叔，你别怕，啥也别多想，有我在呢，以后豆子就交给我，我来照顾他，照顾他一辈子，叔，你就放心吧。”
说着说着，海山的眼里难过地流下了两行真诚的热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