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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黑，但王老头不怕黑。王老头现在就怕还不上乡亲们的钱。做人，不能让别人挫脊梁骨。哪怕自己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也不能死后被别人指着棺材骂。王老头找了棵树歇了下，刚才跑得太猛了，差一点就把老命跑没了。要不是因为天黑，乡亲们看不见，估计自己也跑不了多远。要是跑不了多远，肯定又会被抓住。王老头想到这里，笑了笑，觉得自己还是挺厉害的。一个腿脚不怎么好的小老头，硬是跑得没了影。
现在王老头也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但是他必须得在天亮之前跑得远远的。能跑多远跑多远，一定先要离开这个村子。王老头歇够了，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摸了摸兜里的二十元散零钱。憨憨地笑了笑。随即，他说道：“儿啊，跟爸走，爸领你去北京喽！”
王老头找了一条路，也没管是什么路，反正他就是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一直走。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倘若要是白天，他兴许还知道这条路通向哪个邻村。但现在是晚上，他老了，看不清，所以也就不知道该走向哪里。王老头走着走着，竟然还在路边捡到了一个没人要的帽子。说是没人要，倒不如说是别人仍的。王老头看着这顶帽子，心情突然大好。他走近了捡起来，发现这帽子竟然是好的哩！他看着手中的帽子，拍了拍上面的土，就像拍自己屁股上的土一样。拍了几下，其实也看不清顶上是不是还干净。王老头把帽子戴在了头上，竟发现这帽子是那样的合适。本来王老头的头发就不长，晚上还有点凉，戴个帽子，也挺好！王老头想到这里，咧个嘴笑了好一阵儿。突然，王老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还是俺儿好，知道爸冷，给爸送来一个帽子！哈哈，爸真高兴！谢谢俺儿！”
就这样，王老头戴着捡来的帽子，笑盈盈地继续走。
夏天，天亮得快。王老头走着走着，天就亮了！王老头找了一个土坡，坐了下来。早就听从城里打工回来的人说什么城里人还喜欢看日出。今天他就想好好看看，这日出有啥特别的？有啥美的？
打从前在家里种地的时候，王老头每天起床都能看见日出。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一天的活呢？赶车去地里就对了，还看什么日出呢？老伴儿身体不好，生完儿子就一直都不行，干不了重活。自己还太老实，啥都不敢做，只能本本分分地在家种地。眼瞅着儿子都二十了，可还是没钱给儿子娶媳妇，王老头别提有多着急了。王老头那时候每天都想着这事儿。别人家的孩子上学的上学，结婚的结婚。可自己的儿子却一样也摊不上。上学没有钱，娶媳妇也没有钱。要说王老头的儿子，这两样都不赖。上学的时候学习也不错，而且小伙长得也俊俏。但可惜了到了王老头他家。王老头就是穷命，没钱。这儿子也懂事儿，王老头没钱，他也从不有什么不高兴的表现。但越是这样，王老头心里越是难受。乡亲们还总背后叨咕着，说这孩子不是王老头亲生的，说这还是是王老头老婆和别人的种。但王老头自己明白。他明白这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儿子就是儿子，不是别人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
这孩子，也着实孝顺，每天都把老王头哄得笑呵呵的。可老王头每次笑着笑着就哭了。自己没能力，连给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没有。每每想到这里，王老头就只能自己一个人走到村头最高的土坡上去看日落。
现在好了，老伴儿没了，儿子也没了，家也没了。再也不用一个人去村头的土坡上去看日落了。现在想的，就是怎样尽快去还完乡亲们的十二万的债。其实王老头不知道，这十二万的债，在北京，也就是一顿饭的钱，也就是一次会议的资费，也就是一次考察的开销。但王老头知道，只有还了这二十万的债，他才能继续攒钱去给自己买棺材，才能在入土的时候笑着闭上眼睛。
太阳缓缓地升起，王老头有些疲惫了。跑了一个晚上，体力有些坚持不住了。毕竟自己马上就是六十岁的人了，身子骨可禁不住这样的折腾了。
为了攒着二十元钱，王老头一直都没有好好吃饭。他是能省就省，能扣就扣，能藏就藏。呵呵，要是藏不住，又该被乡亲们给抢走抵债了！藏鞋底儿，藏凳子腿后面，藏炕席下面，藏……鸡篓子里面，藏……不用藏了，跑出来了！想到这里，王老头又嘿嘿笑了。
唉……一个老头过日子，时间久了，就该变傻了。一整天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一天天除了给老伴儿上柱香，就是给儿子上柱香。上香的时候还能叨咕叨咕。要是没这茬，估计连说话都不会了。
因为这债，王老头谁家都不敢去。以前的一些老哥们，现在也都变成了债主。还有一些不是债主的，那也是债主的亲戚。本来自己也有一些亲戚，但现在也是债主。呵呵，全是债主，那亲戚都哪去了？
其实王老头跑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停下过脚步。那时候他带着儿子的骨灰和遗像。但老伴儿的他是带不走。所以他觉得自己跑得差不多离开了村子的时候，他对着跑来的方向，大声地喊着：“我先带着儿子走了！儿子小，好带！你就先在这儿等我吧，等我还了钱，我就回来。那时候我再也不走了！我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要是我死在外边了，你就去找我吧！”王老头说完这些，就一路没回过头。
天边已经开始泛白了。王老头的眼睛却越来越沉。“跑了一个晚上，真累啊！身子骨是不行喽！老喽！还得带着儿子，哈哈，真他妈的累！有点饿，呵呵，到北京就有吃的了。到了北京，啥都有了，新衣服也有，新鞋也有，新帽子……呵呵，我就戴着呢！”王老头想着想着，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看了看。“嘿！还真别说，儿啊，你给爸的帽子就是好，真的没坏呢！”
看着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王老头起身要走。可他要往哪儿走呢？他也不知道，他总想，只要一直走，就能到北京。到了北京，就能挣钱了。
“到了北京，老子一定要好好吃一顿！老子有二十块钱呢！”老王想着。
“唔——！”远方传来了火车的声音。王老头一听，生怕丢了这“家伙”，抄起地上的袋子就跑。尽管他已经没有了力气，但这火车的声音，就是他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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