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永亮并不知道黎璜怎样跟这位凶狠而阴森的男人结下的梁子，但是黎璜既然是他约出来的，他就不该置身事外。
他虽然不懂黑话，也知道废掉“招子”是什么意思，眼瞅着黎璜当真伸手去拿桌子上的小饭叉，不得不开口阻止。
餐厅里不多的几桌客人，以及餐厅的男女服务员，都已经听见这边发生的事情，一个个鸦雀无声大气儿也不敢喘一口。所以贺永亮这一声并不响亮，却显出格外的清晰而有力。
黎璜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涛叔坐在那边儿的椅子上，眼光懒洋洋地向着这边瞟过来。
“这又是从哪儿冒出来个强出头的？”他冷冰冰地问出一声。
贺永亮转过眼光，镇镇定定瞅着涛叔。
“我不想、也不敢出头！但……这位朋友是我约到这儿来吃饭的，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到伤害！”
“哦？”涛叔扯开嘴角阴冷地笑起来，“你还挺讲义气的！那行，那你就替他废掉一个招子吧！”
贺永亮深吸一口气，仍然保持着镇定与冷静。
“我能不能先请问您一声，您……应该算是这家餐厅的老板了吧？”
“算是！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这位朋友怎么得罪了您，或许他真的就是罪该万死！但是在今天，我们是来您这儿吃饭的，应该算是您的顾客了吧？您作为一位有担当讲义气的江湖大哥，该不该在您的餐厅、让您的顾客受到伤害？”
贺永亮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两眼毫不放松地一直盯着涛叔的眼睛。涛叔听他一字一句，一双漂亮的眼睛倏然眯起，两道眼神迸射而出，冷冽如刀！贺永亮心中发寒，却强撑着不退不让。
两个人眼光碰撞，好一会儿，涛叔终于阴恻恻地问出一句：“你敢挤兑我？”
“不敢！”贺永亮立刻回答，“我只是实话实说！”
“好一个实话实说！”涛叔一声冷笑，“如果我今天就是不肯放过他，是不是就没担当没义气了？”
“当然不是！您能够到今天的地位，必定有您的担当与义气。要不然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您说这番话了。”
涛叔再次盯紧贺永亮，贺永亮仍旧不退不让。良久，涛叔忽然展颜一笑。
“行！今天我就当你们是顾客，暂时放他一马！但是，下一次再让我碰见他，就不止是废掉一个招子那么便宜了。”
他回过头去不再向贺永亮多瞅一眼。贺永亮松一口气，向着那边恭恭敬敬道了一声：“谢谢！”
之后坐下身来，直觉浑身衣服已经汗湿了一半儿。
黎璜感激地向着贺永亮一望，战战兢兢也坐下来。其他顾客见一场惨剧化于无形，也都悄悄松了一口气。不过几个胆小的，还是赶紧起身结账离开。
黎璜也想马上离开，可是贺永亮不动，他也就不敢动。直到服务生送上两份三明治，再加上黎璜点的饮料。贺永亮镇镇定定吃着三明治，黎璜实在是一口也吃不下，却只能往嘴里硬塞。
贺永亮其实同样地如坐针毯，幸好三明治的分量并不多，贺永亮几口吃完，才向着黎璜一笑：“可以走了吗？”
“好！好！”黎璜回答，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爽朗与风趣。
贺永亮招手叫来服务生买单，等找回零钱，他起身先从涛叔身边走过。涛叔没再理会黎璜，却在贺永亮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忽然抬头问了贺永亮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的？”
“没有吧？”贺永亮下意识地立刻否认，“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哪能有机会认识您？”
涛叔就没再理他，低下头继续吃他的套餐。贺永亮领着黎璜继续走向西餐厅大门口，门口一个服务生替两人拉开大门，贺永亮昂首走出，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转脸去看黎璜，仍旧面色苍白。
“今天真是……多亏你了！”黎璜说。明明已经走出了西餐厅，他好像仍不敢放声说话。
“没事，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贺永亮向着黎璜安抚地一笑，并不想问黎璜到底是怎么惹上这位很明显是黑道大哥一类的人物的，那跟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必定不会是什么了不起的恩怨情仇，要不然涛叔绝无可能仅凭他几句对答，就这么轻轻松松放黎璜过关。但如果真是区区一些小过节，这位涛叔就要废掉人家一只眼睛，其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贺永亮隔着玻璃门再次向着涛叔的背影望了一望，就在那一瞬之间，他想起了到底是在何时何地，看到过这位凶狠残忍的黑道大哥。
他的心猛然揪起！不为黎璜，也不为他自己，而是为了董铁柱。这个莽撞冒失让他操碎心的大孩子，这一次该是惹上了怎么样的一个大麻烦。
※※※
董铁柱再也没料到贺永亮还会打电话给他，而且打的不是他的手机，而是直接打到了餐厅。
这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这段时间董铁柱一直情绪低落，常常一个人坐在那儿，就能一动不动发半天愣。
他的性格本来是比较安静，也只有在贺永亮跟前，他才会爱玩爱闹，偶尔甚至会跟贺永亮撒撒娇耍耍赖！但是跟肖涛在一起两年，他基本上很少说废话，两个人多数时候都是各自做自己的事。偶尔温存起来，除了上床，也就是搂抱着一起在沙发上看电视。
不过在肖涛眼里，那正是董铁柱大男人气质的表现，所以他从来没觉得董铁柱不爱说话有什么不好。但是最近这段时间，肖涛还是发现了董铁柱有些不对劲儿。问他怎么了，董铁柱每次只是笑笑说“没事”。
两个人冷战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和好如初。这些天董铁柱一直很小心地照顾着肖涛，肖涛实在是不愿意这么快破坏掉两个人之间难得的温柔气氛。何况肖涛自己想想之前说的话确实有点儿绝，董铁柱心里很可能还存在个疙瘩，再要争执起来，他也不可能把那些话收回。所以肖涛暂时忍着不闻不问，只要董铁柱不是太出格就好。
肖涛身上的伤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在拆了纱布之后，董铁柱实在是不愿意继续住在别墅让人伺候，所以两个人又搬回了公寓这边儿。
而在搬回公寓之后，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相处时间比别墅那边儿相对要少一些。董铁柱更是将心事隐藏起来，要发呆发愣，他都尽量背着肖涛。
他以为贺永亮再也不会理他，他以为起码在可预见的时间里，他的一颗心将飘飘荡荡无从着落。然而就在这天中午正上客的时间，餐厅柜台上的座机电话响了起来。其他人都忙着，正好是董铁柱亲自拿起了电话来接听。
“久久长西餐厅，请问有什么需要？”他开口问，礼貌而规范。那是他当初做业务员时候养成的习惯，事实上餐厅服务员的很多行为规范，都是由他亲自制定、并培训指导。
“我是贺永亮！”电话那头可能听出了是他的声音，直截了当地一句。
而董铁柱，一下子又惊又喜！
“叔！你怎么会……打电话到这儿来？”
“打你的手机，怕会给你惹麻烦。”贺永亮说，保持着语气的平稳与安静，“我想问问你下午有没有空？如果有空，我想跟你见个面说说话。”
“我有空。叔你现在在哪儿？”董铁柱立刻回答，就算没空他也得腾出空来。
“你不是想来我住的地方看看吗？我现在就在我租的房子这里。不过离你那儿有点儿远，是在××区××路××大厦斜对面儿。那儿有一个岔路口，你到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出来接你。”
“那好吧叔！我马上就开车过去，如果不塞车的话，大约一个半小时可以到。”
“你还是先吃了饭再过来吧！不要开快车，我等你。”
贺永亮把电话挂上了。董铁柱心里既有欢喜，又有忐忑。猜想着贺永亮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一些不想、也不该让他知道的事情，否则他怎么会打电话到餐厅来？又怎么会说出“怕会给你惹麻烦”这样的话？
但不管怎么样，只要是贺永亮想见他，就算是火海刀山他也会立刻赶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