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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高原情歌:九十二、原乡旧梦

2019-10-27    作者:路达    来源:m.9969xs.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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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王建军的双手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以后,高升平的呼吸突然有点不顺畅了起来。

  那王建军比高升平略高一点,但又不至于居高临下,大概就他的嘴唇正好对在了高升平鼻尖的位置。高升平略微垂着眼,正好看见对方厚实稍显深褚的唇肉,以及随着说话起伏耸动的喉结。再往细微处看,下巴上赫赫散落的未刮干净的胡须,都历历在目。那种扎人的刺疼带来的深夜回www.㊈㊈㊅㊈xs.com忆,令高升平一时间失了神,浑然不觉在现实里。

  “你说这样得不得行,嗯?”

  高升平被王建军用力晃了晃肩膀,这才从刚才一瞬间的恍惚里清醒了过来。他茫然地问到,

  “啥子得不得行?”

  “诶?”王建军见高升平一脸迷糊的样子,全然没了平常的精明劲,心想他恐怕是最近太累了,于是又耐心地再说了一次,“我说,高叔叔这边,我就帮着照顾几个月。你自己去忙你自己的事,莫为了这个事耽搁了你的前途。”

  “我啥子前途哦?”高升平听到这里,总算清醒了一点,“我没得啥子前途的事情遭耽搁了诶。军哥你大老远地回来,自己又有正事要做,我老汉这边哪里轮得到你来照顾嘛。”

  “真的没得问题!”王建军平心静气地对高升平说到,“我老汉那么多年都是我照顾过来的,高叔叔吃得走www.⓽⓽⓺⓽xs.com得动得,比我老汉那个情况不晓得轻松到哪里去了。反正我这几个月都在成都,我就先帮到忙。等随后高叔叔好点了,我们再说,想其他办法。你看要不要得?”

  “要不得,肯定要不得噻。我自己屋头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军哥你来遭罪嘛。不得行,肯定不得行!”

  两人话已至此,已经很难继续下去。王建军盯着高升平看了半天,见他依然没有回转的意思,只得深深叹了口气,放下双手,独自坐到一边抽闷烟去了。

  高升平见王建军背光坐在沙发上,看不起具体的面目。只有个敦实的剪影,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触手可及又遥不可及。他不太明白今天王建军怎么突然提出了这个建议,按理说王建军也不该听到风言风语,毕竟此事自己的父母都尚未知晓,更何况远来是客的王建军。但刚才话里的意思,又的确好像是知道点什么,那王建军到底是从何而知的呢?

  高升平正打算出声问个明白,那王建军却悠悠地先说起了话来,

  “我这次回老家,那里再也没有老家的样子了。”

  听王建军说起了话头,高升平硬生生地把已经到嘴边的责问咽了回去,继续听王建军慢慢道来。

  “我爷爷奶奶的那个泥地瓦房子,小时候去耍,总觉得特别大,建梅和我去躲个猫,半天都找不到人。夏天特别凉快,冬天的时候烧柴火,一屋子的烟火味。我自从回了新疆后,多少年都忘不了老家这个房子的味道和景象,还总是做梦梦到。你猜这次我回去看那个房子怎么样了?”

  王建军说到这里,自己苦笑了两声,“垮了,完全垮了。草草都长了一地,完全没得人住了。”他摇了摇头,接着说到,“连我爷爷奶奶都没得几个人记得到认得到了,记得到他们的,也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屋头几个伯伯和嬢孃,都六十上下就死了。只余到我大伯一直没死,但也老糊涂了,认不到人了。”

  “那个河,就是我们小时候去耍游泳的那个河。我那时候还教你在水底下睁眼看鱼,你还记得到嘛。”

  说到这里,王建军抬头向对面的高升平求证,高升平忙不慌地连忙回答道,“记得到,记得到。”但他心里却暗戳戳地说,我当时看到的那黑漆漆的、条是条的可不是鱼哦。

  “记得到嗦?我给你说,那条河现在全部污染了,到处都是垃圾,水也乌黑乌黑的。还有我大伯屋头背后的那座山,小时候我们一起去爬过的那座山,现在完全没得树了,全部遭砍了,全部遭砍完了啊。”

  王建军的话里面明显有几分难以掩饰的悲伤,“升平,我给你说,我小时候记得到的东西认得到的人,现在还留在这个世上的,越来越少了。高叔叔这个情况,我是能多陪一阵就多陪一阵,就怕以后,以后都没得机会了。”

  话已至此,两人都哀伤了起来。高升平这半年多来内心深切的恐惧和无助,都在王建军此刻掏心掏肺的至情至性话语里被激发了出来。他有多害怕失去自己的父亲,就有多害怕那种遗憾无法挽回。他有多害怕人生前程灰暗,就有多害怕此时的茫然无力。

  早上的阳光还不算充足,照得房间里朦朦发亮,两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无法自拔,久久无法平复。直到王建军主动坐在了高升平的身旁把他抱住,拍着他的背脊告诉他一切会好,高升平这才慢慢恢复了过来。

  他起身帮王建军把行李放进了书房,那里早就架好了一张床,本来是留给王建军妹妹建梅住的。既然她不来了,就让王建军住下。至于为什么不按预期让王建军依然住自己的主卧室,高升平其实心里早就拿定了主意。既然以前做错了事,带来了这么多不好的事情发生。现在就得忏悔,尽量规避以免重蹈覆辙。军哥这么好的人,的确不该再去亵渎糟蹋,否则对不起当时自己在江边菩萨跟前发下的那般愿言。

  两人收拾妥当,正打算一起出门。张海波的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高升平和他寒暄了几句,说正打算去医院办点事。张海波说正好有空要不要一起去,高升平转念一想,说不必了,自己路上有点其他安排。不过张海波想来,晚上可以到医院来探望。那张海波忙不迭地答应了。

  等啰里啰嗦讲完电话,高升平这才转身,歉意地对王建军说到,“不好意思,朋友电话,说点事情。”

  “哦。是不是张处长嘛,我看他那天多热心的,关心你的事。”王建军在一旁问到。

  高升平脸皮一红,只低头“嗯”了一声就准备推门出去。那王建军在他身后说到,“升平,我刚才说的事情是认真的。你就让我来照顾高叔叔几个月吧,就算是对我好,帮我找点小时候的感觉。”听到这里,高升平并没有回头,只口头敷衍地答应到,“军哥,你让我我再想想,要得不?”

  就在两人对话的这一瞬间,高升平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什么事情似的猛地回头,死死盯着正在门口穿鞋的王建军质问到,

  “军哥,你不会这次回来,所谓的要培训三个月的事情,是豁(骗)我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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